
砂丁,原名劉祎家。1990年出生于廣西桂林。曾擔任同濟詩社社長(2011)。曾獲第八屆“未名詩歌獎”、第三屆“光華詩歌獎”。現于同濟大學中文系攻讀碩士學位。
吃葡萄
就算黃昏上來,工人們探出腦袋,你
還是要給我吃一串紅葡萄。厭倦,全部都是
厭倦。坐在你對面,你告訴我對付失眠
的方法,你從來不刮干凈胡須。這是我的感受
你活在此世,你勇敢并且沉默,風度
翩翩。我一秒鐘就可以吃一個,我確信
加上吐出葡萄皮的時間。由夏入秋的那個
傍晚,我們在院子的水泥地上,你教會我
如何借著風力抽煙。本來沒有這么輕的,只是
后來我們跑到屋頂的陽臺上,你對我說,我是
你
見過的最愚蠢最懦弱的家伙。那疲倦到快要
睡去的,像一團火就要熄滅,點不著了
下面的要給上面的拱手作揖。你看著我
濕漉漉的雙手因干燥而發甜,你不會
因為等了很久就要我去結婚。那些
準備已久的工具,那些粗麻繩子和你
攢下來的剃須刀片,口琴,獎狀
啫喱水。你總是要看我把一串葡萄
吃完,每一口我面對你時的恐懼與憂慮。
不許剩,你說,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就想
親手毀掉這個巴掌大的地方,不行,你說
葡萄這么紅,個兒大,你得把它吃完。
2013.11.11-12
車過鎮坪路
那個提著舊電腦包褲腿上有泥巴點子的
男孩上地鐵的時候我正在計算還要坐多少站
才能到達那個令人疲憊的目的地。他的
外套顯得過小,把他瘦弱的身體包裹得愈發
像一束鄉村過喜事時擺在桌上的紅色硬糖。
他白色板鞋的式樣是前幾年流行的時尚,頭
發上的
黑色耳機把他的耳朵緊緊蓋住。全車廂
的人都在打量他,像打量一個不曾謀面的
窮親戚。他大概二十出頭,面孔微微泛油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里。車過鎮坪路,他的
國產手機突然放出巨大的音樂,過氣的
九十年代的勵志歌曲。原來是耳機的接口
松了,男孩頗為尷尬地看著坐在對面的我
試圖再次把耳機插入手機孔。他坐立不安
不知耳機出了什么問題,音樂聲不斷,他
面露難色,無法試出解決的辦法。厭倦,
這是我漫漫一生的長旅中最晦暗的時刻。
衣衫襤褸的歷史天使,他年輕的面龐
布滿塵土,升騰因匍匐的下降而
懸浮于半空。我和你的生活會因為這高速
運行的列車而更快一點嗎?就像我們能在
人群中辨認出自己,買足夠的衣物過冬
住上空調房,安安心心地洗一次
熱水澡。很多遍嘗試失敗后,男孩關上
手機,車廂回復閑言碎語的安靜。猶豫
只是閃了一小會兒,他的目光變得
堅定,果敢,望向一個誰也不會
望向的地方。
2014.1.10
一生中只有那么一次
只有那么一次,你會
因為發現我偷看母親洗澡而
把我死死釘在煤灰的土墻上。
還是那些釘子,你放在
口袋里超過十年,和你不做
泥瓦匠、木匠而去城里當
修理工的時間一樣長。
你幫母親遞毛巾,搓背,開門
又關門。最后你把污水倒在屋外
腐爛的垃圾堆里,你說
書讀不好就跟我去城里
學門手藝。跟我走,咱們
到院子里看看做一張
條凳需要哪些步驟。
你戴上塑料手套,握穩
鋸子,從口袋里掏幾粒
生銹的鐵釘。這是
我注視你一生中
最疲憊的時刻。
我會叼上一根煙,學著
在冬天里不穿毛衣,半敞著
外套拉鏈去城里打工嗎?
在屋里屋外的每一個角落
母親給所有人親手遞上
燉好的西紅柿湯。我看著
生銹的鐵釘沉入碗底
安靜,沒有波瀾。
臨近中午,雞叫了
天怎么也不轉晴,我回到
冰冷的屋里。煤火熄了
我躺在床上,我蓋上被子。
2014.2.8
蒂邁歐
我們生活在太陽的背面,在白色之中。
希望的變成空的。你巨大如藍色。
食物總是不夠。我們談論的不會變得
真實。我掰開一個蘋果,一半掉在地上。
樹不說話。樹承擔并且見證。你的鞋落在了
屋里。如果渴,我們喝水龍頭里的水。
運氣好的時候,我們到河邊漫步。暴雨
過后,河面變得污濁,凝滯,泛著腥臭。
總是這樣的天氣,雨無法預測,我們
愛干什么就干什么,消磨一個下午,坐起來讀
蒂邁歐。“造物者知道,有一天男人會變成
女人,女人會變成獸類。” 總是會有人
離開。如果足夠龐大,我們就停下來。
天使是一個工人,穿過河邊的臨時板房
來到我們大汗淋漓的寢室。他命令我們
坐下,我們就坐下。他站起來,我們也
站起來。總會有寫不完的信件,暮色
總是來得不合時宜。記得
關門,天使說,記得照鏡子。太可笑了
我開始學會談論我自己,看著自己留胡須。
肥皂只有一盒。牙刷一支。毛巾兩條。牙膏
是公用的。要記住你的面貌和鞋碼。要記住
這些遺失的年份是你的。在工廠我們著裝一致鐵,那是我們的手,從平臺上跨過去
至少每一次都會有那么一點與眾不同
一個告密者,天使說,就得剪去會說話的
頭發。這是回歸整全的第一步,然后是
吃。如果水熱,我們會難得洗一次澡。
黑板上有一些白點,一些白色的圓圈和
三角形。入睡前我們認領各自的氣味
你的鞋與我的鞋,我們呼吸勝過沉默。
2013.9.14 彰武東走馬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