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進



“沒有一個清潔美好的環境,再優裕的生活條件也無意義。”這是中國“環保之父”曲格平曾說過的名言。如今的中國人似乎更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沙塵暴”“霧霾中國”“水污染”,這些耳熟能詳的詞語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自然環境惡化程度已經切實影響到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人們對環境保護的呼聲也越來越強烈。
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初,查遍中國所有的詞典,都找不“環境保護”這個詞,人們只知道有“環境衛生”和“環衛工人”的概念。這時,有一個人建議把“環境”和“保護”這兩個在當時人們的意識里毫不相關的詞組合到一起,這個人就是曲格平。他是中國環境保護的第一人,這位坐擁世界眾多榮譽與光環的老人,在回顧自己的一生時謙虛地說:“其實我個人的生活很平淡,而整個中國的環保事業卻波瀾壯闊。”
或許正如他所說,這份“波瀾壯闊”的事業由他而起,也照亮了他的精彩半生。
改變命運的決定
1930年出生在山東肥城的曲格平,看起來和普通人并沒有兩樣。22歲時他從山東大學文學藝術系畢業,在上海電影制片廠得到了第一份工作。后來幾經調任,42歲時他已經是化學工業部生產技術司處長。那時,任誰也想不到,他的人生即將與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聯系在一起。
1972年,第一次人類環境會議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召開。而彼時的中國正處于十年動亂的漩渦中,整個國家幾乎處于無政府狀態,國民經濟到了崩潰的邊沿,對于環境問題更是無人過問。但這時,一個出人意料的轉折點出現了:周恩來總理決定派出一個中國代表團去參加這次會議。這個后來被曲格平稱贊為“高瞻遠矚”的決定,也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曲格平正是被派去的代表之一。但那時的中國人,甚至連環境問題的科學定義都不清楚。更糟糕的是,大家都把環境問題當作是資本主義制度的產物,認為和中國的關系不大。在那次環境會議上,中國代表更多關注的是和美國的政治斗爭,對美國在越戰中一系列破壞環境的行為進行了揭露和抨擊,對國際社會面臨的諸多環境問題卻了解不多。據曲格平回憶,他們交出的第一份報告是“滿紙政治斗爭,沒見到一句環保。”
短短10天的會議,最后卻給中國帶回了一個嶄新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思想:環境保護。與會代表們驚異地發現:當時中國所理解的環境問題和其他國家所談論的環境問題并不一樣——中國認為環境問題只是局部的工業三廢(廢水、廢氣、廢渣)污染,而其他國家談論的更多的卻是生物圈、水圈、大氣圈、森林生態系統等“大環境”“大問題”。
回國后,代表們把大會列舉的環境問題與中國的現實一對照,忽然發現在很多方面中國的問題并不少于資本主義國家。而曲格平的心里更是不能平靜。斯德哥爾摩會議期間,示威者抬著因環境污染而身患殘疾的受害者,這種場面讓他久久難以忘懷,他突然意識到了中國環境問題的嚴重性。會后向周恩來總理匯報時,曲格平總結道:中國城市和江河污染的程度并不亞于西方國家,而自然生態破壞的程度遠在西方國家之上。這次會議開啟了他心靈的另一扇窗,他決心進入一個全新而神圣的領域——發展中國的環境保護事業。
1973年8月5日,在周恩來總理的支持下,中國首次以國務院名義召開了全國環境保護會議。從此,環境保護在中國被正式列入議事日程,中國的環保事業終于蹣跚起步。回憶起這件事,曲格平總是激動地稱是周恩來總理的功勞。“如果沒有周總理的重視和支持,中國的環保事業也許要晚起步10年。”
四十年的心病
2013年12月14日,83歲的曲格平在“沃爾沃2013中國夢踐行者盛典”的講稿中,公開了這樣一個故事:20世紀70年代初,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發布過一個十年環境污染治理規劃:用五年時間控制環境污染,用十年時間解決環境污染問題。
這是當時并未考慮中國的實際國情,而做出的草率規劃。如今四十年過去了,目標不僅未能實現,環境污染卻愈演愈烈。這件事被曲格平喻為“四十年的一塊心病”。
1976年,曲格平來到了內羅畢,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的首任代表。在那里,曲格平的視野得到了極大的開闊,他如饑似渴地查閱發達國家保護環境的資料,全面地了解國際社會先進的環境治理經驗和方法,思考著中國的環保之路究竟如何走。
曲格平發現,工業發達國家基本上都是走“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比如曾經煙霧彌漫的霧都倫敦,70年代后再沒有發生過煙霧事件;泰晤士河一度被稱為“臭水溝”,萊茵河曾被稱為“歐洲下水道”,但后來它們都相繼變清;就連有“公害列島”之稱的日本,許多河流和城市的環境狀況也都有明顯改善……
然而曲格平注意到,這些成就的取得,是以巨額資金和人民健康為代價的。對于人口眾多、經濟基礎薄弱的中國,這條“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或許行不通。但今天看來,中國并沒能擺脫“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有些方面甚至比國外更為糟糕。
70年代,風景秀美的漓江被污水染成一條不堪入目的黑流。當時剛剛復出的鄧小平曾尖銳地指出:如不解決漓江污染,將功不抵過。但依據當時的普通治理措施,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所有漓江沿岸的工廠都關掉。當時一共有30多家工廠,包含廣西桂林市的全部骨干企業。最后國務院采取了關掉工廠的辦法。這個措施帶來的損失不小,而且也引起了當地企業的強烈反對。
1979年,在曲格平的大力呼吁下,《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正式出臺,結束了中國沒有環保法的歷史。1983年,“環境保護”被正式列為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環保工作的重要性被提到了空前的高度。然而,有了法律與政策,如何落實,卻成了一大問題。在曲格平看來,環保事業看似在保護一些東西,但要推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需要考慮的因素太多。正如漓江關停30多家工廠這件事的啟示一樣:環境保護需要和經濟發展、社會發展相配合才行,而中國應該走一條自己的環境保護之路。
一次美好的行動
也許在1988年曲格平擔任國家環保局局長的時候,他就有過這樣的想法:通過新聞媒介,用輿論揭發破壞環境的行為,讓環境保護意識深入人心。1993年,曲格平調任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委員會主任,他開始著手實施這一醞釀已久的想法,這就是后來在全國各地轟轟烈烈開展實施的“中華環保世紀行”活動。
這個想法一出臺,立即得到中央領導的支持和各級新聞媒體的響應,參加這一活動的記者最初就有幾千名,后來進一步擴大。曲格平還記得當時朱镕基總理的原話:“有些事不批評、不曝光,不好推動。”一般在類似事件曝光之后,國務院就立即開會,拿出整治措施。
然而,行動進展了一段時間之后,很快就來了問題。許多記者在討論會中反映,他們不敢報道,因為稿子發出去了之后,風險太大,會招致其他部門的責難。曲格平當即表態:“中華環保世紀行”是由13個部門組成的一個組委會,曲格平是組委會主席,這件事情是組委會叫大家做的,如果出了事,你就說曲格平讓我做的!
“當時這個話要不說的話,他們真是不敢做了。”曲格平后來回憶說。
道路漫長
1989年的政治風波剛剛過去不久,曲格平作為當時第一位應邀出訪的部級干部,赴日內瓦參加聯合國保護臭氧層部分環境部長會議。
會議時間到了,曲格平最后一個走進大廳,這時整個會場靜極了,曲格平正在走向自己的坐席時,多年的同行和老朋友、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執行主任、大會主持人托爾巴博士來到曲格平身邊,熱烈地擁抱了他并爽朗地介紹說:“曲先生,相信大家一定很熟悉,他就是擁有12億人口的世界上最大國家的環境部長。我們對他的貢獻表示敬意。”
掌聲再次響起來,并且久久地回蕩在會議大廳里,曲格平的眼睛不由得濕潤了。在那次大會上,曲格平還被選為大會副主席,他發言的許多觀點,被直接列入會議最后通過的文件中。
在曲格平的環保生涯中,像這樣崇高的榮譽是第一次。而曲格平關注的卻不是這些光環,他看到的更多是中國環保事業的艱巨性和長期性。他像一個藍天白云下的守望者,時刻關注著這個國家生態環境的前途命運。endprint
科學家201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