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多·蒙提爾·科林特：“尋找永恒”

攝影師簡介

費爾南多·蒙提爾·科林特，1978年生于墨西哥，他的作品在諸多藝術(shù)機構(gòu)和藝術(shù)節(jié)中展出，包括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比利時里爾宮美術(shù)學院（Palais des Beaux Artes），以及2011年法國舉辦的 Rencontres dArles展覽。他榮獲了許多頂級獎項，如包括第22屆墨西哥國家青年藝術(shù)獎（Young Art National Encounter）和Omnilife、iD和Fahrenheit等雜志授予的榮譽嘉獎多個獎項。現(xiàn)在他居住并工作于墨西哥城。

在這個熱衷虛擬交流和信息膨脹的時代，費爾南多·蒙提爾·科林特 （Fernando Montiel Klint，下簡稱費爾南多）擔憂的是，人們正被圖像的海洋所吞沒，對于已經(jīng)學到的東西，無人有時間停下來吸收或反復琢磨。

看上去費爾南多的作品設置了某些晦澀難解的“儀式”情景以及沉浸其中的個體：對于身處“儀式”且將自己封閉于其中的人來說，“儀式”有著非常明晰的目的；但對觀者而言，其含義卻是晦澀難懂的。畫面色彩濃烈，造型古典，人物表情充滿戲劇性，這些特點都令人聯(lián)想起年代久遠的繪畫作品。

費爾南多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不僅參考了藝術(shù)史中的作品（尤其是墨西哥羅馬天主教堂中的宗教繪畫），還吸取了一些怪誕的民間傳說，弗洛伊德和榮格精神分析學派中的超現(xiàn)實主義意象，以及戲劇化的舞臺布景方法。他的作品試圖將現(xiàn)代之物與永恒之物進行調(diào)和，將“此時此刻”這一概念融入到想象中的過去以及一些個人化的生活情景之中。

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往往在視覺上制造出一種“悖論”效果，一種看似無法解決的內(nèi)部沖突。就像佛教禪宗使用“相悖”這一理念來引導修行人開悟，它像警語一樣，讓人專注，去除雜念，并放下對“此時此地”的執(zhí)著。費爾南多的創(chuàng)作也遵循于此， 不是單純的記錄，也非意圖展示外部的現(xiàn)實世界，他所關(guān)注的是人們內(nèi)心的反思之地。

對于藝術(shù)家而言，關(guān)于視覺悖論的思考總能帶給自身靈感和洞見。“悖論”就是一個需要我們思考結(jié)論，并設法講完的故事。它是一種拋開教條和評判的冥想方式，進而發(fā)掘更深層面的閃光點—人類的想象力。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攝影研究者，其網(wǎng)站是：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對話費爾南多·蒙提爾·科林特

你和哥哥都是攝影師，這是因為你們有這樣的家族傳統(tǒng)嗎？

一開始，我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但仔細回想，在我們的家族相冊中，我爺爺身上總是掛滿了相機。6年前，我祖母的攝影作品也被選入墨西哥當代藝術(shù)博物館（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in Mexico）的一次展覽中，參加展覽的還有像蒂娜·墨多提（Tina Modotti，1896～1942） 這樣顯赫的人物。那個展覽在西班牙進行了巡回展出。所以，可以說，攝影是我們的家族傳統(tǒng)。

你是怎樣成為一名攝影師的？

我總是被電影所吸引。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姐姐們就帶我去參加各種電影節(jié)。她們之所以帶上我，是因為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能照看我。電影院在我的生活中變得非常重要。但真正開始接觸攝影，應該是我15歲，那年夏天爸爸告訴我，應該做一些拓展自己生活的事情，學習一項運動或者做點別的，然后我報名參加了一個暑期攝影班。

《藝術(shù)家》系列照片中的人是你自己嗎？（圖02～04）

是我……以及我的想法。其實這個系列表達的是對自己的審視—嘗試去發(fā)現(xiàn)我是誰，這次創(chuàng)作也幫助我拓展了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尤其是《摩登時代》（Tiempos Modernos）那個系列。26歲的我憑借它贏得了一筆獎金，這給了我創(chuàng)建攝影工作室的機會。

其中有一幅照片看上去非常簡單，但又相當令人困擾：畫面中好像有兩只穿著鞋的腿，但過了一會你會意識到它們看上去非常奇怪。（圖04）

那其實是我把手放在鞋子里做倒立。我想讓觀眾對他們所看到的產(chǎn)生疑問，讓他們的腦海中出現(xiàn)懷疑的聲音。

是什么引發(fā)你去創(chuàng)造這些令人不安的、怪誕的畫面？

我們這個社會對圖像是如此倚賴—每天都能看到成百上千的照片。影像塑造了我們對于這個世界的感知，但在一切都如此“便捷”的時代中，我希望觀眾對他們的感知，甚至對自己的存在提出疑問。對我而言，攝影既是一項挑戰(zhàn)也是一個重新創(chuàng)造自我的機會，我絕不想墮入隨意拍照的境地。我喜歡攝影這個媒介，因為通過它，你能在腦海中創(chuàng)造出獨有的關(guān)于世界的影像，通過它能對那些所謂真實的或非真實的東西提出質(zhì)疑。

你早期的作品《摩登時代》系列在意境上好像頗具反烏托邦主義[注]。你在這組作品中探討的是什么？（圖05～07）

我想探討這個社會的一些“病態(tài)”，比如披著宗教變成某些人的“外衣”，人們的虛偽，內(nèi)心神經(jīng)焦慮和去適應社會的需要。我想要進入畫面中角色的心靈深處。

一個系列作品被你命名為《信仰行為》（Acto de Fe），“信仰行為”是什么，你想通過這些畫面講述的故事是什么？（圖08～11）

在歷史上，“Acto de Fe”（源自葡萄牙語“auto da fé”）是展現(xiàn)一種對宗教的信仰和忠誠的苦修形式，通常是被脅迫而為。我的很多作品都有關(guān)于宗教的弦外之音，其實只是因為小時候我上的是天主教會學校。去那里上學是因為離家很近，而我并不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我父親是一名精神科醫(yī)生，他教授我科技和“以人為本”是至關(guān)重要的。但學校總是讓我困惑，因此上學時我必須要把對于宗教的真正想法隱藏起來。

或許我創(chuàng)作這些畫面是為了“驅(qū)除我的魔障”。對我而言，“信仰行為”就是單純?yōu)榱苏业侥阕约旱恼胬矶プ鲆恍┦虑椤Ｋ枷胍杂桑悴⒉恍枰嘈拍阒獾氖裁慈嘶蚴裁词虑椋此际悄阍谀X海中理解自由的一種方法。

你是如何想到這個照片主題的？

最開始的靈感可能來自與別人的交談中，或者在我看電影、看書、旅行的時候誕生，或者僅僅是由街上看到的什么東西所激發(fā)。有了想法后，我通常會讓它“成熟”一段時間，在此期間我會尋找合適的拍攝地點和照片中的“演員”。照片中所有的拍攝對象都是朋友，我從來不請陌生人參與，因為如果我要對照片有足夠的控制力，就必須知道哪些“演員”是能夠信任的。一旦找到了合適的地點，我就開始為想講的故事勾畫草圖，做一些筆記。

其中有一個充滿戲劇性的畫面，一個男孩騎在馬頭桿子上，好像想要飛入夕陽中。（圖09）

對，那幅照片名為《啟示》（The Enlightenment），是2010年在韋拉克魯斯市（注：墨西哥的一個港口城市）拍攝的。它講的是一個人爬上了一座高山，因為他想讓陽光更多地照進靈魂。我想把太陽表現(xiàn)為一種善良的力量，就像古代阿茲特克文明所認同的那樣。

我找了二十多個人去幫我搬石塊然后堆砌起那座“山”。對我來說它是一座雕塑，象征我們能到達的最接近生命之母太陽的地方。

在《涅槃》那個系列中你創(chuàng)造了一組超現(xiàn)實主義的肖像。畫面中的人物都是誰？最終呈現(xiàn)出的照片和現(xiàn)實生活中拍攝對象本人有怎樣的聯(lián)系？（圖12～14）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拍攝肖像。《涅槃》那個系列里出現(xiàn)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這些照片是想探索幻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關(guān)系，表達真實存在的和想象的事物是共生的。畫面中的人是作者，攝影師，圖書管理員和社交網(wǎng)絡上的朋友，等等。

為什么你將這個系列命名為《涅槃》？

在佛教和印度教中，涅槃是一個人能實現(xiàn)的最高境界。在這個系列中我所探討的就是這個概念—尋求平靜。我所住的城市非常混亂嘈雜，我只是想在混亂嘈雜中喚起一種寧靜；尋找一處能讓心靈找到平衡與和諧的地點。

但諷刺的是，當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索時，我找到更多的卻是那支美國搖滾樂隊“NIRVANA”（涅槃樂隊，一支成立于1987美國搖滾樂隊，1994因主唱自殺而解散）的相關(guān)信息。這也是該系列里那張照片的由來，我找了一個朋友，讓他站在自己的房間里，穿著印有耶穌基督的T恤衫（圖13）。他是一名電影制片人，也是“涅槃”樂隊的忠實歌迷。通過這張照片我想說明，在今天，流行音樂和搖滾偶像比宗教更能感動年輕人，即便是在墨西哥這樣的天主教國家。

每張照片經(jīng)過了多少電腦后期制作？有多少現(xiàn)場完成的成分？

一開始我使用大量的后期制作，合成一張照片差不多要用三四十張照片，尤其在《摩登時代》那個系列中（圖05～07）。后來我對后期制作開始感到厭煩，從2008年開始我根據(jù)具體的項目直接在4×5或8×10中畫幅相機拍出的膠片上進行處理。但最近我又開始利用后期制作創(chuàng)作了一些在墨西哥南部恰帕斯地區(qū)拍攝的比較有趣的新照片。

能說一說那些新照片嗎？

那是三組不同作品系列中的一部分，這三組作品類似于一個三部曲，它們的共同主題是墨西哥鄉(xiāng)村。我希望通過攝影來探索新的敘事方式：第一部名為《山谷》（EI Valle），是傳統(tǒng)的紀實攝影，拍攝地點是墨西哥一個非常干燥的地區(qū)，在那里生活非常艱難，人們四處尋找被當?shù)厝艘暦Q為美食的“螞蟻蛋”（當?shù)厝朔Q之為“escamoles”）；第三部，也就是最后一部分，名為Tampico，場景選在一座因日益增多毒品暴力犯罪頻繁而遭居民廢棄的城市；中間的一部就是在恰帕斯地區(qū)拍攝的這組照片，雖然一直以來成千上萬的人拍攝過這里，但對我來說它仍是個奇特的地方（圖15～17）。

那些照片看上去也很奇怪。那里的人真的都長著那么大的頭和那么小的身子嗎？

不是的，但這正體現(xiàn)了人們利用攝影展示對真實的不同認知。

為什么你要用這種方式來表現(xiàn)人物？

因為對我來說，祖國墨西哥是我所到過的最具超現(xiàn)實感的地方。我想展示自己的感悟，建構(gòu)自己的現(xiàn)實。因此我拍了這些肖像，放大了人物的頭部，來表示恰帕斯對我而言是個“著了魔”的地方，那里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說是“魔幻的”。

你現(xiàn)在正在做的是一些什么項目？

目前我正在做一些視頻，并在一項結(jié)合視頻和攝影的裝置藝術(shù)上投入很多精力。這個項目名叫《神經(jīng)元》（Sinapsis），目的是引發(fā)人們思考在虛擬世界中，我們對于科技越陷越深的依賴（圖18～20）。我在這個項目中想模仿當下我們不斷被信息轟炸的情景狀況，利用多重曝光的影像去嘗試探討一種全新的表達方式。這項裝置藝術(shù)將在智利舉辦個展。

此外我還在寫一本書，名叫《都伯納德》（Doubernard）。那是一部隨筆散文集，內(nèi)容游離于幻想和家族影集之間，寫的是對自己的身份，過去及未來的思考和反省。我已經(jīng)受邀帶上這本書參加巴西圣保羅舉辦的一場名叫“Fotonovela”（直譯為“照片小說”）的展覽。

另外我也借用了谷歌街景上的畫面來創(chuàng)作另一本書《大象的墓地》（ Cementerio de Elefantes），它描述的是一個虛擬的記憶，書中提到的那些地方我只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過，實際上從未親身到過。

你在探索多種工作方式，你最終想要探尋的是什么呢？

“永恒”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