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久居都市,仍有大批知識分子懷著特殊情感,悉心書寫自己記憶中的故土,使得鄉土題材的小說長盛不衰。恰如本文作者楊獻平,在離開鄉村幾十年后,依然能回想起每一段細細碎碎的風物景致、人情舊事,然后將它們安放在全文的五個章節里。其中既有對村莊生活全景式的概述描摹,也有對小人物個人遭遇的詳盡書寫,不粉飾夸贊,不抨擊嫌惡,冷靜淡然的敘述姿態下暗藏了豐富又矛盾的真摯情懷。
五個章節的內容各具千秋,卻有一貫穿始終的話題——性。“北風大雪”篇,下雪為偷情者提供了牢固的遮擋;“看見即喚醒”篇,一幫懵懂少年偷看做愛,最初的性意識由此喚醒;“光棍故事”篇,光棍通過各種辦法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村人列記”篇,鄰里鄉親各種有違倫常的八卦佚事;“鄉村青年朱有成”篇雖未直接言性,所述的婚戀娶嫁事亦與性直接相關。夫妻間的性事自然天經地義、稀松平常,因而作者專寫光棍、寡婦、常年在外的饑渴丈夫、獨居空房的寂寞妻子、做小姐傍高官的輕浮姑娘,寫他們之間不合倫理道德為人所非議的復雜肉體關系。
性是人作為動物的一種原始性的生理本能,為人類的繁衍發展提供生生不息的動力,它健康純粹、不可遏制。某種程度上來說,婚姻與禮法是套在性上的沉重枷鎖,限制了人們對生理本能的追求。而作者筆下種種越軌偷情的不堪行為,恰恰是在打破這些反本能的限制與禁錮,探尋人類源自久遠過往、靈魂深處的生理反應和心理需求。正如作者在文中所寫:“它直截了當、干脆利落。許多年后,它仍舊在我的記憶當中,張揚和昂挺著一種不妥協的力量”。縱觀各色鄉土小說,性總是被大肆書寫的一個話題。因為性其實與村莊一樣,合乎自然天性,孕育萬事萬物。其內涵之深遠,力量之強大,恰如年年生長莊稼的廣闊田土,開春后跳躍流淌的歡快溪水,自然發生,無從阻斷。本文作者在處理這部分內容的時候,既不刻意遮掩回避,也沒有惡俗地大肆渲染,坦蕩自然的筆法盡顯其深厚功底,亦與鄉村和性本身所具有的自然原始姿態相得益彰。
若以現代城市文明的眼光來看,本文中的鄉人鄉事無疑粗俗鄙陋——男人外出務工尋個同樣寂寞的情人相好;女人相與串門講些流言八卦家長里短;小孩子學著抽煙喝酒講葷話,向往權力、財富和性;長大后胡亂謀個生計,娶門戶相當的老婆,蓋房生娃。然而,作者對待鄉村人事的態度卻十分值得玩味。在一部分篇章里,他似乎竭力保持冷眼旁觀,用淡漠而略帶艱澀味道的語言,平靜講述發生在鄉村的林林總總。無論是放蕩堂嫂的風流趣聞,還是白起亮一家的嫌貧愛富,似乎都離自己無限遙遠,只此娓娓道出,聊作筆尖笑談。在另外的章節里,作者則毫不掩飾自己對于鄉村的豐厚情感,甚至深情地表示:“村莊、他們、我,在和不在的,新生和老掉的——他們都是我的,我也是他們的。”
他眷戀鄉村的淳樸美好,亦憎惡種種丑事陋習,對于如草木般流轉翻新的鄉村人事,深感無限惆悵。然而卻又清醒地認識到,個體的喜悅或者悲傷,并不能使鄉村動搖分毫——立春翻田播種,入秋采摘收割,人們忙碌著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年年代代如是。而作者筆下的掃雪、喝酒、婚嫁、聚會,種種平凡瑣碎卻歷久彌新的煙火氣味,如此貼近生活的本真,充滿了恒遠靜默的力量,讓讀者久久動容。
懷想故鄉種種,自是感慨萬千,難盡一言。因而在內容選擇上,作者摘取了發生在鄉村的多段故事,意圖展現鄉野田間的方方面面。然而某些內容選材不精,影響了全篇的整體感和連貫性。
(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 南京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碩士研究生 朱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