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蒼蒼擁煙樹 已是人間最高處—婁東畫派

文/趙啟斌

幽谷蒼蒼擁煙樹 已是人間最高處—婁東畫派

文/趙啟斌

在太湖與東海間的三條主要河流之一的婁江東面，是著名的歷史名城太倉，也稱“婁東”。這里不僅是鄭和七下西洋的始發地，也是昆曲和江南絲竹的發源地。300多年前，這里還誕生了一個在中國美術史上舉足輕重的畫派，這個畫派的影響力甚至一直延續到了今天。這就是以王時敏、王原祁、王鑒為核心的“婁東畫派”。

←群峰煙靄圖扇面 紙本設色 16.1×50.9cm 1732年 王昱 南京博物院藏此畫為具有重彩寫意筆法的山水作品，右半部層巒疊嶂占據絕大部分畫面，叢林茂密，屋舍沿溪岸排布；左半部空間頗為開闊，溪水流淌、遠山重疊。全畫以淡墨濕筆勾出輪廓，以大、小披麻皴略作皴擦后，即以赫石、花青、石綠等色混合水墨進行皴染，遠山、屋舍、叢樹施以花青，以大小渾點、米點點苔，叢樹以石綠、翠綠、花青等敷施枝葉，筆法文秀沉實，墨彩清雅幽淡。

“婁東畫派”是在董其昌繪畫創作理念的引導下，由清初“二王”王時敏、王鑒及王時敏的孫子王原祁開創的著名的地域性繪畫流派。因他們均為太倉人，故又稱“太倉派”?！皧鋿|畫派”創建出具有主觀表現性的繪畫風格，將文人畫尤其南宗繪畫推進到了新的發展水平，非常符合當時諸多社會階層的審美取向，因而在朝野獲得了相當的尊崇和贊譽，遂崛起為清代最大的山水繪畫流派。

“婁東畫派”是在接續歷代師承、取法傳統、綜合諸家的基礎上形成的，由于這一畫派的諸多畫家及其傳人皆在朝廷供職，甚至擔任重要的職務，因而他們的畫風最為社會上層人士所知曉、賞識，其繪畫風格、審美情調也因其深厚的學養而深受民間文人階層的喜愛，故這一畫派被奉為“正宗”，又有“正統派”的稱譽。

兩三百年間，“婁東畫派”誕生了為數不少的山水畫家?！皧鋿|畫派”深具實力，成為我國藝術史上影響最為久遠的一個繪畫流派。

“婁東畫派”繼承了唐、五代、宋、元以來山水畫尤其是文人畫的傳統，在繼承以五代“董、巨”、“元四家”為代表的南宗傳統繪畫的基礎上，創立出具有主觀表現性、抽象審美的繪畫風格—“松秀韶俊”，這也是“婁東畫派”作為一個繪畫流派成熟的標志。

作為“婁東畫派”的領袖，王時敏的作品在立意、布局、運筆、色彩、線條等方面，都有著自己鮮明的特色，尤其在繪畫風格上表現出的蒼嫩之美，更是其繪畫風格的典型代表。王時敏作畫一般稍作勾勒皴擦后，即以赭石、花青為主，進行多層次籠染，畫面青翠欲滴，敷色厚重雍容，于沉靜中透出清空氣象，構圖布局深沉宏大，筆墨虛靈松秀、沉郁鮮嫩。

王時敏的繪畫多師法“元四家”兼五代“董、巨”等人的畫風，尤其對黃公望用力極巨。長期的熏習浸染，使王時敏的繪畫既具有職業畫家的法度，筆墨精細，設色精麗；同時更充滿文人畫的士氣，蒼莽沉逸，具有超越時人的繪畫格調。王時敏的繪畫具有神逸之美，既有清潤、明潔、滋潤、渾厚的風格特征，也呈現出輕清、虛和、蕭散的韻致。尤其是神逸之美，包含文人畫家極為深刻的審美理想，富有文人畫的最高價值和意義。

相對王時敏的繪畫風格而言，王鑒的山水畫則艷麗明快，往往給人秀潤清朗之感，呈現出特有的精神意蘊。王鑒的繪畫用筆渾厚簡淡，層次豐富，筆墨爽朗雅潔、清秀圓潤。王鑒的繪畫在取法諸家的基礎上，確立出“蒼秀”、“沉雄古逸”、“明秀溫潤”的繪畫風格，創構出新的繪畫樣式。

潞河歸棹圖董誥南京博物院藏

王原祁在“婁東畫派”中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他不僅直接向王時敏、王鑒學習，而且作為“婁東畫派”的實際領袖，也起到了進一步開辟宗風的作用，“婁東畫派”真正整體性的崛起，應該是從王原祁開始的。王原祁繼承家法，學“元四家”的繪畫傳統，尤其以黃公望為宗，喜用干筆焦墨，層層皴擦，用筆沉著。他在“四王”（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中所取得的繪畫成就確實最高，達到了董其昌、王時敏與王鑒夢想達到而實際上沒有完全達到的境界。畫風雅潔蒼潤、渾厚清空，筆墨秀潤蒼渾、沉雄恣肆。

此畫作幽澗云水流動、松風陣陣吹拂的情形。山崖、坡峰圍護，密閉的山澗構成畫面特有的空間氛圍。一亭靜靜佇立，寂無一人。3株古松伸展著枝葉，似乎有風濤正飄然而來。溪水悄然流動，與山嵐云氣互為映照，增添了畫面的流動感。此畫細筆、粗筆并用，運筆精妙，給人以嚴整勁挺之感。松樹枝葉以細筆為之，叢林雜樹及點苔則以粗筆作之。兩種筆法結合運用，用筆工整勁暢，深得文秀而粗獷的筆墨妙趣。

←幽澗松濤圖軸 絹本設色 164.9×96.2cm 1777年 王三錫 南京博物院藏

華亭尚書天人流，墨花五色風云浮。

至尊含笑黃金投，殘膏剩馥雞林求。

太常妙跡兼銀鉤，樂郊擁卷高堂秋。

真宰欲訴窮雕鎪，解衣盤礴堪忘憂。

誰其匹者王廉州，神姿玉樹三山頭，擺落萬象煙霞收。

尊彝斑剝探高周，得意換卻千金裘。

檀園著述夸前修，丹青余事追營丘。

平生書畫置兩舟，湖山勝處供淹留。

阿龍北固持雙矛，披圖赤壁思曹劉。

酒酣灑墨橫江樓，蒜山月落空悠悠。

姑蘇太守今僧繇，問事不肖張兩眸。

執筆忽起風颼颼，連紙十丈神明遒。

松園詩老通清謳，墨莊自畫歸田游。

一犂黃海鳴春鳩，長笛倒騎烏牸牛。

花龕巨幅千峰稠，小景點出林塘幽。

晚年筆力凌滄洲，幅巾鶴發輕玉侯。

風流已矣吾瓜疇，一生迂僻為人尤，童仆竊罵妻孥愁。

瘦如黃鵠閑如鷗，煙驅墨染何曾休。

—吳偉業 《畫中九友歌》

注：“畫中九友”是指董其昌、楊文聰、程嘉燧、張學曾、卞文瑜、邵彌、李流芳、王時敏、王鑒；詩歌中所詠“華亭”，即指明代著名書畫家董其昌；“太常”、“王廉州”則分別為王時敏、王鑒。

仿黃鶴山樵筆意圖董邦達南京博物院藏

王原祁的作品大多融合黃公望、董其昌的畫風，也參閱倪瓚的畫法，晚年又進一步將董源、巨然、吳鎮等人的繪畫法度加以融會貫通，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新繪畫風格，在蒼渾秀潤中呈現出大氣磅礴的氣勢。

“婁東畫派”畫家由于活動于不同的歷史時代，也由于各自不同的知識結構以及審美取向、個性氣質、生活閱歷上的差異，因而形成了頗具差異性、自我個性特色鮮明的繪畫風格。王時敏的蒼秀高華、沉郁鮮嫩，王鑒的沈雄古逸、秀潤清朗，王原祁的渾厚清空、秀潤蒼渾……顯現出明顯的差別。近人陳師曾評價說：“煙客之畫，實師倪、黃，以子久之間架，通以云林之神味。故嘗自題云仿倪、黃二家法，其子撰亦得家法，降及麓臺，幾有跨灶之勢，其筆法蒼勁，氣味高淡，蓋合冶倪黃自成面目。雖間亦仿作宋元各家，而終不能脫其本來面貌，其畢生得力處，亦在子久云林也?！彼麑ν鯐r敏、王撰、王原祁的繪畫作出評述，雖然三人具有一脈相承的歷史淵源，但各自又有各自的面目，個體風格有明顯的差異。王時敏、王鑒、王原祁以及他們的弟子、傳人的風格亦是如此，具有相當的差異性，呈現出無限豐富的變化，如黃鼎的蒼厚深秀、方士庶的靈秀蒼郁、唐岱的渾厚深穩、張宗蒼的沉著醇厚、王叔銘的清腴閑遠、王撰的蒼厚瑩潤、王杲的古秀蒼渾、王宸的渾潤枯秀、王愫的簡淡秀潤、王學浩的蒼古雄渾、盛大士的蕭疏幽曠、朱本的蒼茫深秀、秦炳文的疏秀渾雄……都不盡相同，都具有個體風格的鮮明差異，雖然他們在整體風格上有著這一畫派所共同具有的整體性繪畫風格。正是繪畫風格如此豐富多樣，使“婁東畫派”呈現出非常頑強的藝術生命力。

正是以董源、巨然、黃公望為代表的“雄秀蒼莽，變化極矣”的地域性繪畫審美意象，以董其昌為代表的拙中帶秀、清潤秀逸的繪畫審美格調，對“婁東畫派”繪畫風格的確立起到了奠基作用。通過對歷代文人畫南宗繪畫風格的抽象繼承和整合，通過對江南秀麗的地域性繪畫審美特色的提煉和感悟，通過自我美感體驗的不斷升華，“婁東畫派”終于確立了獨具特色的繪畫風格。“松秀韶俊”作為這一畫派繪畫風格的象征和代表，使“婁東畫派”在繪畫風格流變史中占有獨特的地位。

夏日山居圖唐岱 河北省博物館藏

“婁東畫派”是清初誕生的一個重要的繪畫流派，在明清繪畫史上占有十分顯要的地位。由于“婁東畫派”繪畫與宋元傳統繪畫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尤其是他們創建的具有抽象審美風格的新山水畫風，呈現出不同于其他繪畫流派的價值追求和審美觀念，以及確立的獨特的繪畫思想觀念，使他們的繪畫與傳統繪畫拉開了很大的距離。

“婁東畫派”在筆墨語匯方面的創造性探索，在審美抽象風格方面的自覺探求，比西方19世紀“印象派”出現以后，西方繪畫審美格調、繪畫觀念的重大轉向早了將近200年的時間。站在中西對比的角度以及世界文化史、繪畫史的角度，來看待“婁東畫派”的藝術價值和取得的藝術成就，無疑更具有不同尋常的文化意義和世界繪畫史觀的意義。

答菊圖軸 紙本墨筆128.4×57.2cm1664年王時敏南京博物院藏

此畫作靜謐山間高士悠閑讀書的情景。近景林蔭蔽日，流水淙淙而來，一小橋穿溪而過，軒窗中高士正端坐其間，靜靜地向外眺望。中景則見峰巒無際，一直向上延伸。山谷間屋舍、寺宇排列。遠景唯見云氣、煙嵐起沒峰巒上下，郁郁蔥蔥，給人以生氣無限之感。此畫構圖繁密，畫面布局平穩而富于變化。用筆清空洗練、平和沖淡。

輞川圖卷手卷 紙本設色 35.6×545.5cm 1711年王原祁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

此手卷為王原祁以王維的《輞川別業》詩為母題，歷時9個月完成的《輞川圖卷》。該圖卷以王維所作的20首詩為引首，描繪了詩作中的情景。在卷尾，長長的題款闡述了他作畫的原因和方法。王原祁根據自己的理解，以強烈的創作沖動完成了這一手卷的制作，在其間將自己有關繪畫局部與整體的關系、具有主觀性、抽象性的山水畫空間理論表達得淋漓盡致，畫面空間的開合變化、畫中龍脈氣勢的形成……都被明確地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