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打誤撞的哥倫布

楊照

關于哥倫布發現新大陸，通常歷史課本里是這樣描述的：哥倫布不被自己那個時代的迷信拘執，堅持認定地球是圓的，所以就能找到一條向西走卻到達東方的航路，而且他勇敢地將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終于發現了美洲大陸。真相果真如此嗎？

哥倫布一生四度西航，每次都在今天的美洲大陸登岸，可是不管別的航海家、制圖者如何說明，他始終堅信自己已經到了亞洲。

他為什么如此“鐵齒”，因為他實在不是個太好的航海家，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航海家。與歷史課本所說的相反，15世紀末期，歐洲出現了專業航海、制圖圈，在這個圈子里的人，大家都確信地球是圓的，換句話說，大家早想到、也都同意由歐洲出海向西航行，是可以繞著地球到達東方的。理論上知其存在，卻沒有人去證實，理由是：這條航路太遙遠了，超過當時航海技術的限制。

為什么哥倫布敢去？因為他的地理計算太差了。當時一般歐洲地理學家相信：歐亞大陸橫貫占據地球表面的180°（事實上只有大約120°），如果要從歐洲最西邊出發，向西到達亞洲的最東邊，就要航行地球一半（180°）的距離。這個距離，不可能是當時只有80英尺長的遠洋船所能負擔的。

哥倫布卻不接受別人通行的看法。他認為，從《馬可·波羅游記》可以推斷出日本在中國東方30°。如果不從伊比利亞半島出發，而是從加那利群島出發，航程又可以再減9°。他又自作主張認定原本對歐亞大陸面積估計太小，最后算出來，只要航行60°，地球圓周的1/6，就能從歐洲到日本。然后他還混淆了英里和海里的長度，東算西算，認為只需航行2700英里就夠了。今天我們確切量出來的距離，從加那利群島到日本最東緣，是13000英里！

抱著錯誤的信心，哥倫布才敢出發，也才爭取到西班牙王室的支持。航程很遠，哥倫布為了安慰船員，特別搞了兩本航海日志，一本放在外面，大家都可以去翻；另外一本私藏在船長室里，只有他能看。外面那本日志上，哥倫布刻意寫“假”的航程，大概只有寫在私密日志上“真”的距離的一半，這樣船員們就不會覺得：怎么走了那么遠，都沒看到一片陸地呢？

用這種方式欺騙船員蠻聰明的，只是后世計算發現，其實哥倫布誤以為的“假”的航程，遠比私藏的“真”的航程接近事實。會出現這種烏龍，是因為哥倫布根本無法正確使用當時最先進的儀器，他連在陸地上都測不準自己所在的位置。

老實說，哥倫布的成就只有一個訣竅，那就是“誤打誤撞”。他絕不是像歷史書上講的那樣天縱英明、走在時代前端發現真理。當大部分航海家和地理學家相信地球是圓形時，哥倫布在航程中，竟然還自以為發現了“地球的乳房”。

在今天的委內瑞拉附近，他覺得海水隆起，北極星看起來偏離了位置。他相信航行到“乳房”頂點后，船會接著滑下來朝地球的肚臍眼去，而那里，應該就是想象中“天堂”藏著的地方！

那個時代的歐洲航海家、地理學家，以為北半球就只有一塊歐亞大陸，沒人想象到歐亞大陸的背面，還有美洲大陸。哥倫布真正的貢獻，是發現了美洲大陸，矯正了錯誤的觀念。可惜的是，哥倫布卻從來沒被自己的發現說服，繼續堅持自己已經到了東方、到了日本或中國或印度的東緣。他的發現改變了整個世界，偏偏就是沒有改變自己。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故事照亮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