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明
民間金融作為一種非正規金融形態,與中小企業存在著很強的共生性關系,[1]對中小企業的外源融資發揮著重要作用。但作為體制外金融,其具有的內在脆弱性易于積聚風險,造成區域金融不穩定,特別在民營經濟發達、民間資本活躍的地區尤為突出。
“金融脆弱性(Financial Fragility)”最早是由明斯基(H.Minsky)[2]基于美國等資本主義經濟固有的周期性提出的,主要針對信貸市場的脆弱性,認為商業銀行等貸款人的內在特性(高負債經營)和不恰當的借款人評估方法[3]導致資本主義經濟不得不經歷周期性危機。對于金融市場的脆弱性,一般認為資產價格的波動及其波動的關聯效應是主要原因。國內研究主要集中于我國銀行體系的脆弱性問題,對民間金融脆弱性的研究尚不多見,僅有崔慧霞[4]針對民間金融中介對農村民間金融市場的風險,剖析了農村民間金融脆弱性的成因。對于金融脆弱性的概念,黃金老[5]認為狹義的金融脆弱性即“金融內在脆弱性”,是高負債經營的行業特點決定了金融業具有更容易失敗的本性;廣義的金融脆弱性泛指一切金融領域中的風險積聚,包括信貸融資和金融市場融資。孫立堅等[6]則認為金融脆弱性即金融制度或金融體系的脆弱性,是金融體系的基本功能無法得到正常發揮的狀態,這一概念界定對于宏觀金融風險的研判具有價值。
結合上述學者的研究,我們認為金融脆弱性是金融活動本身具有的一種不穩定的性狀,易于累積金融風險。作為金融脆弱性的一種表現形態,民間金融脆弱性是民間融資機制中內在的易于積聚借貸風險,進而導致民間信用秩序不穩定的一種性狀。民間金融活動處于監管之外,具有分散性、隱蔽性和不規范性特點,決定了其脆弱性不同于銀行體系,表現更隱蔽,影響因素更多,治理更復雜。本文從金融脆弱性視角,以溫州為案例,從民間金融與中小企業的共生性出發,探究民間金融脆弱性的形成機制及其對中小企業融資環境影響,進而為區域金融風險治理提供啟示和建議。
凡是民營經濟發達、民間金融活躍的地區,往往民間金融脆弱性問題更為突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一項統計,民間借貸案件數量與各省區市GDP規模的相關系數高達0.75,2011年浙江省GDP排名全國第四,民間借貸案件卻位居全國第一。[7]溫州的民間金融一直非常活躍,近年來更是風險集中爆發之地。2012年溫州全市法院共受理民間借貸案件1.8萬余件,標的額為219億余元,2013年有所下降,仍有1.6萬余件和180億余元。[8]自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到最近的2011年,溫州已爆發過多次影響較大的民間金融風波。歷次民間金融風波,其共性特點就是資金的高投機性、高杠桿率和期限錯配以及非規范性,而民間金融脆弱性主要就是通過這三個層面形成的。
無論是20世紀80年代的溫州民間“會案”風波,還是90年代的農村合作基金會,[9]其風險集中性爆發都是緣于大量民間資本在高利誘導下被投向高利貸甚至非法集資等投機性活動。近年來,傳統產業利潤率日益微薄,溫州大量民間資本退出實體經濟,投資于房地產、礦產等炒作。其中,相當部分資金來自于民間借貸市場。民間資本的投機性需求刺激了借貸利率抬升,特別是2011年以后民間借貸利率年息達到18%~30%,而當時銀行貸款的利率大約在8%~12%之間。民間借貸的高息對公眾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除了擔保公司、投資公司等資金中介機構外,許多個人也通過資金中介卷入高利貸謀利,這其中還有相當部分資金來源于銀行貸款。根據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的一項調查,2011年溫州1100億元的民間借貸資金中,用于一般生產經營的僅占35%;用于房地產項目投資或集資炒房的占20%,包括一些以融資中介的名義在社會上籌集資金,用于外地房地產項目投資,也包括一些個人在親友中集資炒房;沒有進入實體生產領域、依然停留在民間借貸市場上的資金規模為40%,即440億元,包括個人借給民間中介的資金,民間中介借給中小企業用于還貸、票據保證金墊款、驗資墊款等短期周轉資金,另有60億元(約5%)的資金不明用途。①
民間資金通過民間金融渠道投向投機性領域,在經濟增長較快、中小企業效益良好時,民間金融的脆弱性得到緩解,具有一定的承受力,風險集聚不明顯。但是,一旦經濟進入下行階段,中小企業經營困難,流動性凸顯,民間金融的脆弱性將會變大,風險集聚到一定程度就會集中爆發。
早期的溫州民間金融主要以各種民間“會”、農村合作基金會等形式存在,這些金融中介從事著金融業務,但往往不受監管,主要靠自己的信用來舉“會”或“吸存”,自有資金極小,高杠桿運作,主要靠不斷做新“會”或高息“吸存”獲得資金來滿足到期支付,信用鏈異常脆弱。近年來,中小微企業蓬勃發展,但融資難問題仍然突出。期限錯配主要體現在中小企業同時從正規金融和民間金融融資形成的“短借長用”問題。
由于正規金融機構對中小企業通常只發放短期貸款,這種短期貸款與中小企業的現金流周轉期不匹配,所以,短期貸款到期經常要通過民間借貸來“轉貸”償還,而民間借貸期限會更短(通常在1~6個月之間),這導致企業“短借長用”現象十分普遍。企業“短借長用”的期限錯配使民間金融的信用鏈條具有極大的脆弱性。根據溫州市金融辦統計,2012年銀行貸款中短期貸款的占比全國平均水平為40%,而溫州銀行業的短期貸款占全部新增貸款比例高達82%。[10]少數企業在貸款到期時無法及時歸還,有的需要至少1周的續貸期,這為民間金融中介的“過橋貸款”提供了空間。2012年下半年溫州市中小企業續貸資金月均340億元,比上半年多50億元,企業轉貸50%以上的資金需要民間借貸支持。從企業規模來看,有75.6%的小微企業需要通過民間資金轉貸。②在短、頻、快的高回報率吸引下,許多非融資擔保公司、典當行、寄售行、投資公司紛紛加入。開展“轉貸”的民間借貸的運作特點是期限短、利率高,借貸時間一般為20天以內,短則1天。企業通過民間借貸解決融資的期限錯配問題,但隱藏著流動性風險,加劇了民間金融信用鏈的脆弱性。
民間金融建立在非正式制度約束基礎上,處于隱蔽狀態,交易方式簡單,借貸文本缺乏法律的嚴密性,許多借貸往往只有一紙借條。分散的、簡單的民間合約無法承擔起復雜金融活動中必要的信息搜尋、項目研究、合約設計以及監督等功能,一旦出現信用風險,將難以受到法律的保護。同時,民間融資在相關法規缺失、監管難以到位的現實中,一些地方性準金融組織從事非法借貸活動,如擔保公司、投資公司、寄售行等,其資金來源除自有資金外,以高息吸收民間閑散資金,形成大小不一的民間融資圈,其風險往往更加隱蔽。2011年溫州全市獲得市經信委頒發有“融資擔保許可證”的融資擔保公司有48家,在隨后的民間借貸風波中,有不少公司因涉足民間借貸而出現風險,或停業或被注銷,到2013年底僅有36家還在正常經營。
從上述三個層面來看,民間金融脆弱性的形成機制與傳統信貸市場和金融市場的脆弱性既有相似之處,又有其獨特的方面。民間金融運作的高杠桿率和資金期限錯配導致的信用連脆弱性與傳統金融脆弱性具有類似之處,但其資金的高投機性和運作過程的非規范性又表現出獨特性。
民間金融脆弱性導致區域金融風險集聚并可能引爆金融危機,損害了中小企業融資的生態環境,特別是社會信用秩序受到破壞。民間金融脆弱性對中小企業融資環境帶來的危害比正規金融體系的融資約束更甚。
民間金融脆弱性對中小企業信貸融資環境的損害主要通過兩條途徑形成。第一,民間金融風險通過中小企業銀行借款或者擔保鏈向銀行體系傳遞。有合格抵押品的中小企業,首先會向銀行等正規金融機構借款,但出現新增融資需求時,由于抵押物不足,往往通過保證貸款融資,或者直接向民間借貸融資。大多數中小企業通常都有銀行借款,一些具有一定規模的企業往往銀行借款和民間借貸雙管齊下。這樣,民間借貸的風險通過擔保鏈或者銀行借款這個管道向銀行蔓延,給正規金融機構帶來風險。第二,民間借貸資金參與企業墊資和續貸給銀行帶來的風險。一些中小企業為獲取盡可能高的銀行授信規模,利用擔保公司短期墊資注冊資本,然后利用貸款歸還擔保公司墊資,致使銀行信貸潛在風險加大;有的企業由于資金周轉出現困難,通過民間借貸“過橋貸款”先還貸,再從銀行續貸。無論通過擔保機構還是民間金融中介的融資行為,都在某種程度上掩蓋了企業財務狀況惡化和現金流不足的風險預警信號,銀行無法在第一時間對企業的財務風險做出準確判斷,導致銀行信貸風險集聚。
民間金融風險向銀行體系傳遞,導致銀行體系不良貸款率上升。根據溫州銀監局統計,2011年6月末,溫州銀行業不良貸款率僅為0.37%,但從11月開始呈急劇上升趨勢,2012年2月末上升到1.74%,2013年3月底不良貸款率達到4.01%,到12月末為4.41%。不良貸款率迅速上升,銀行必然會提高授信條件,首先受到融資約束的是中小企業。溫州民間借貸風波后,無論是中小企業貸款余額還是貸款增量都出現較大幅度下降,中小企業信貸形勢不容樂觀。如表1所示,2012年溫州市全部新增貸款余額726.6億元,同比減少322億元,其中,中小企業新增貸款212.08億元,同比減少312億元,占比僅為29.1%,比上年同期下降20%多。溫州中小企業信貸增長下滑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如房價連續下跌導致的抵押物價值縮水以及社會信用環境惡化等,但借貸風波后,區域民間金融風險凸顯并向正規金融機構傳遞,導致銀行放貸更加謹慎也是重要原因。

表1 溫州市銀行業金融機構中小企業新增貸款情況
民間金融作為借貸資本的一種形式,其利率通常高于正規金融機構貸款利率的2倍左右,在市場銀根緊縮時差距還會繼續拉大,如2001年、2010~2012年間,溫州民間借貸利率相當于銀行貸款利率的3~4倍(參見表2)。民間金融的投機性強,在銀根收緊時一些普通的民間借貸會向高利貸轉化,其融資利率往往達到銀行基準貸款利率的4倍法律紅線,甚至更高也不鮮見,而如此高昂的利息負擔普通的工商業經營是無法承受的,只有投向那些暴利行業或者從事非法集資詐騙。在當前中小企業融資難仍未得到實質性緩解的狀況下,民間金融的投機性無疑加重了中小企業的財務負擔。2012年1~9月份,溫州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利息支出高出同期主營業務成本21.5個百分點。③高企的負債成本使本來效益不佳的中小企業雪上加霜。此外,民間借貸偏好超短期、趨利性強等特點造成企業資金鏈脆弱和流動性風險增大。大部分中小企業經常會產生短期資金借貸需要,雖然通過民間高利貸一時解決了燃眉之急,但高息負債往往帶來高額的財務成本。企業利用高息借款償還到期的高息負債,拆東墻補西墻,資產被挖空并形成惡性循環。溫州擁有300多年歷史的海鶴藥業原法定代表人葉可為在2008年8月至2011年9月期間,先后向90余人以1分半到6分不等的高息借入共計13億余元,其中5億元用于支付利息。[11]
民間借貸的高利率吸引眾多民間資本參與其中,但因其分散性、隱蔽性和非規范性的特點,極易出現道德風險。特別是一些企業利用自身規模較大、信譽較好的資源優勢,向社會巨額集資,一旦出現風險,將波及眾多公眾。溫州2011年以來爆發的海鶴藥業和泰順縣的立人集團集資案件④就是這類典型案例。2013年溫州市檢察院批準逮捕集資詐騙案件66件共計77人,提起公訴74件共111人,溫州市中級法院2013年受理的民間金融債務規模已超過500億元。[12]

表2 溫州民間借貸平均利率與1年期銀行貸款利率對比
民間借貸風波給區域社會信用環境帶來極大破壞,不僅各家銀行紛紛收緊了信貸政策,上收了貸款審批權限,更重要的是溫州民營經濟發展過程中培育起來的民間契約精神深受損害,企業之間、企業與個人間、個人與個人間的擔保、借貸變得非常謹慎,導致中小企業在金融抑制下原本就嚴峻的融資環境更是雪上加霜。在2013年10月關于“當前溫州民間信用遭受損害,你對走出困境的信心”問卷調查中,68%的受訪者選擇“還要很長一段時間”,另有8.57%的企業家認為“說不清楚”,有23.43%的受訪者表示“有信心”。區域社會信用環境遭受破壞比中小企業倒閉帶來的負面效應更甚。⑤
民間金融脆弱性及其導致的區域金融風險集中爆發,使溫州經濟金融發展中多年積累的“兩多兩難⑥”問題更為突出。為此,2012年溫州金融綜合改革確定的十二條實施方案中第一條就是“規范發展民間融資”,凸顯民間金融脆弱性治理在金融綜合改革中的重要性。
通過頒布地方性法規實施民間借貸強制登記制度是溫州金融綜合改革中基于民間金融脆弱性治理的最有實際意義的制度創新。溫州民間借貸登記制度是在政府支持下,建立由民營企業和自然人投資的公司化運作的登記平臺,為民間借貸提供信息發布、資金撮合、登記備案、抵押評估及公證等中介服務。截至2013年底,溫州全市共成立了7家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累計完成借貸24億元,借貸成功率超過50%。⑦作為引導民間借貸陽光化、規范化的一種創新模式,民間借貸登記制度已在全國許多城市推廣復制。
為了保障民間借貸登記制度的有效實施,浙江省人大專門頒布了《溫州民間融資管理條例》作為配套法規。該法規在國內首次界定了民間借貸形式的合法性,并規定了大額民間借貸強制備案制度,即單筆借款金額300萬元以上的、借款余額1000萬元以上的、向30人以上特定對象借款的,均要向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備案。
從溫州創新民間借貸登記制度1年多的運行看,無論社會影響力還是實際成效都比較顯著,但仍然存在一些制約其可持續發展的因素。第一,借貸登記的激勵機制問題。民間借貸服務中心的成立初衷是掌握民間融資動態及其風險狀況,為防范和化解民間金融風險提供基礎數據,如果在中心登記的民間借貸不多,就無法達到上述目的。現實中民間借貸雙方出于不愿露富或企業隱私暴露等顧慮,進場登記的意愿不強。為此,《溫州民間融資管理條例》對備案登記作了正向鼓勵的制度設計,如處理民間融資糾紛時,備案的材料可以作為證明力較高的證據;國家機關處理涉嫌非法集資等案件時,備案的材料可以作為民間融資行為合法性的重要依據。此外,還包括備案登記免費、備案信息保密制度、借款企業在一定額度內的利息支出準予稅前扣除等。⑧但這些制度的激勵效果如何尚需要進一步觀察。作為備案登記的反向約束,規定了對不履行強制備案義務的相關主體采取罰款等行政處罰措施。民間借貸本身的隱蔽性特點決定了該處罰規定的落實有一定難度,特別是應防止民間借貸“化整為零”的規避行為。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如果不能持續吸引借貸雙方放心地進場交易和登記,就無法實現其設立的初衷。第二,資金安全保障問題。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僅僅是充當第三方中介,向借貸雙方提供交易信息并撮合成交,不接觸客戶資金,也不提供風險擔保,這種模式的法律風險最低。但是對于出借人而言,意味著借貸登記服務中心與場外民間借貸在風險保障方面并沒有實質性的差異。因此,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缺乏資金安全保障激勵機制,是影響出借人登記積極性的一個重要方面。
“溫州指數”即溫州民間融資利率指數,是由溫州市金融辦編制的反映溫州地區民間融資價格水平的利率指數體系。該指數于2012年12月7日開始對外發布(目前是按日發布)。溫州地區民間融資利率指數共設有監測點近400個,涉及小額貸款公司、民間資本管理公司、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農村資金互助會、部分實體企業、部分民間借貸委托監測點、典當行、擔保公司等,每天采集的樣本平均在300筆左右。⑨
溫州指數發布1年多來,民間借貸綜合利率從2012年12月初高達22%以上的高位逐步回落,之后總體呈現穩中有降的態勢,2013年12月底為19.89%,其利率引導效應正在初步發揮。溫州指數為民間融資利率定價方式的市場化提供了基準,對于提升民間融資價格透明度、緩解民間金融脆弱性及其風險集聚具有積極意義。但是作為民間金融脆弱性及其風險累積觀測的一個指標,需要一個科學的預警體系,而不是單純的利率指數測算。金融監管和風險預警是一項系統工程,而利率預測是風險預警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開發“溫州指數”中涉及預警的效用,構建民間金融脆弱性預警指標體系,應是溫州指數今后進一步完善的重要內容。
民間資本管理公司是溫州金融改革中創立的引導民間資本投向中小企業等實體經濟的地方性準金融組織,它以資本金、股東額外投資資金以及私募資金作為主要資金來源,資金運用主要是短期債權性投資和股權投資。其投資具有一定的杠桿效應,目前金融辦規定其對外投資額限于公司凈資本的4倍之內。
設立民間資本管理公司的出發點是引導民間資本設立規范的投資管理機構,促進民間資本投資的規范化和專業化運作,便于有效監管,防范違規地下融資形成的民間金融風險集聚問題。截至2013年底,溫州市已設立民間資本管理公司11家,每家注冊資本均為1億元,累計投放18.14億元資金支持521個項目,實現凈利潤2556萬元。⑩
民間資本管理公司作為具有私募性質的專業性投資機構,正在探索一條民間資本規范化投資的新途徑。但是,作為一種新型的民間金融組織,其發展也面臨著諸多約束條件。第一,尚未形成穩定的盈利模式。穩定的盈利模式是民間資本管理公司可持續發展的根本,但目前幾家公司主要開展債權投資和項目投資。由于缺乏退出渠道,加之中小企業經營的不確定性較大,在股權投資方面還很謹慎。民間財富管理和產業投資基金限于條件和市場環境所限尚未涉足。以2013年10月末的經營狀況來看,其中已經開展業務的9家公司的平均杠桿率僅為2倍左右,平均凈利潤為284萬元,資本利潤率僅為0.3%,[13]盈利能力有限。第二,缺乏有效的風險控制機制。民間資本管理公司的發起人多數是當地龍頭制造業企業,企業家不熟悉金融投資行業的經營規律,主要依靠人脈關系來開展業務,特別是如何建立有效的投資風險控制機制尚在探索之中。所以,民間資本管理公司作為一種創新的地方性準金融組織,能否有效引導民間資本投資實體經濟,影響和削弱民間金融的高投機性,化解民間金融脆弱性,其運作機制和模式需要進一步改革和完善。
民間金融作為一種金融形態,具有傳統信貸市場脆弱性的共性,但作為體制外金融,又有自身的特殊性,其負面效應更甚。相比正規金融,民間金融脆弱性導致的金融風險的治理更難、更復雜。結合基于規范民間金融的溫州金融綜合改革成效來看,民間金融脆弱性的治理是一項涉及實體經濟、正規金融體系、民間資本投資及社會信用體系等多方面內容的系統性的改革,而非單純的金融層面問題。基于此,民間金融脆弱性的治理必須從下列4方面著手。(1)促進傳統產業升級轉型是治理民間金融脆弱性的根本。民間資本通過民間金融中介投向投機性領域或者非法集資,以獲取高息,表面看是投融資亂象問題,實質是傳統產業競爭優勢不再、利潤日漸微薄、民間資本尋找更高利潤空間的必然結果。只有傳統產業獲得轉型升級,從低成本競爭轉向靠高附加值產品和服務的競爭,才能從根本上削弱民間金融脆弱性的基礎。(2)構建多元化的金融機構體系和多層次的資本市場體系是化解民間金融脆弱性的金融改革必然之路。國內外的實證研究表明,民間金融與正規金融具有互補關系。當前各種形式的民間高利貸盛行,正是中小企業融資難的現實反映,而這與適應中小企業融資需求的小微金融機構發展不足有很大關系。同時,適應中小企業資本市場融資需求的地方性股權市場發展滯后也是重要因素。只有各類小微金融形態發育良好,地方性場外交易市場健全,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才能得到根本性緩解,民間金融的市場空間才能萎縮,高利貸、地下融資中介等形態才能得到遏制,民間金融的脆弱性才能得到化解。(3)把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與拓展民間資本投資渠道結合起來。一方面是中小企業融資難的頑癥,另一方面又有民間資本投資難的困擾。引導民間資本投向實體經濟實質是要構架起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的橋梁。民間資本偏好投機性領域,既有傳統產業回報率低缺乏吸引力的原因,也有壟斷部門行業壁壘的約束。因此,一方面要打破壟斷行業的進入壁壘,另一方面,在傳統產業尚未真正轉型升級的現實下,地方政府要發揮政策紅利效應,鼓勵民間的機制創新精神,如溫州的民間資本管理公司就是創新民間資本與中小企業對接機制的具體體現。鼓勵民間資本投資地方性準金融組織是目前國家金融業管制背景下具有可行性的一條途徑。唯有把疏通民間資本投資渠道與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統籌考慮、雙管齊下,才能真正紓解民間金融脆弱性。(4)通過完善法制約束下的社會信用體系來化解民間金融脆弱性及其風險。在民營經濟發達地區,近年來民間借貸糾紛攀升,巨額非法集資詐騙案頻發,暴露了我國社會信用體系不健全、公民法制意識不足、市場經濟下必要的契約精神缺乏的現實。因此,完善民間信用的法制環境,加大違約成本,樹立民間契約精神應是治理民間金融脆弱性及其風險的基本保障。為此,國家層面應及早推出《放貸人條例》,使民間金融活動有專門的法律規范。同時,建立政府支持下的民間借貸登記平臺,依托該平臺建立地方性的民間信用登記系統,使人民銀行的正規金融征信系統與民間版的征信系統相互補充,形成健全的社會征信體系,從而為化解民間金融脆弱性提供基礎性支持。
*本文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專項項目“中小企業融資難的機制研究”(項目編號:71341010)的資助。
注釋:
①、②、③參見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2011年8月內部調研報告。
④根據泰順縣政府公布的數據,截至2011年10月31日立人集團共負債59.587億元,已支付利息分紅等35億余元,債權人涉及泰順縣周邊的福建壽寧、溫州的蒼南等縣(市、區),登記在冊的債權人達6000人。
⑤這是作者進行的問卷調研,共獲得有效問卷45份。
⑥溫州的“兩多兩難”主要是指中小企業多但融資難、民間資本多但投資難的問題。
⑦、⑨、⑩資料來源于溫州民間借貸服務中心網站。
⑧《溫州市民間融資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十八條:非金融企業民間借貸的利息支出,不超過按照金融企業同期同類貸款利率計算的數額部分,準予在計算應納稅所得額時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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