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城

冉冉

A

那樣子多么像我斜飛的

姿勢我說的是石榴

它探身在大雨中

一連五天都是雨

夢中苦失眠之苦

全都發了潮

B

我看見了她

認出了她

這是無法說出的

睡夢啊請給我言辭

你不讓我說她

我就說你

用祈禱說用呼吸說

C

再不分離

像風不離吹拂淚不離水

你看那一江深水滿城煙火

都是我跟她的投影

D

因為夢著我才這般踟躕

因為醒著我才這般猶疑

半蹲半踞我一勺一勺

舀著江里的光影

E

那些取悅我的我都愛

城用迷宮取悅我霧用魔術

山川用千里的彎曲和靜止

她用終生的孤寂

不取悅于我的

我也愛包括每天的

挫敗每天的失察與

無得從擰緊的雙眉開始

我愛上了所有的

挫敗者失察者無得者

他們分散了我的迷途和孤寂

F

每天我都要

為自己的靈感加上油

短短的幾分鐘

把祈愿的時間用來加油

是值得的

把未見當成看見

是值得的

我看見的是想象力的果實

醫療的果實寫作的果實

G

橋梁彩虹霧中城

不能要得太多了

不能過分左右逢源

苦難把我喂得太甜了

那些苦果苦心和苦言

尚未化妝直接就進了糖廠

苦難有時是酵母有時是糖漿

有時是甜得融化的彩虹與橋梁

H

催眠幫我打開舷窗

艙中睡滿了熟人

性急的是我雙手

左手推醒這個右手推醒那個

這個和那個都是我的替補

數不清的面孔被奢欲熏于

窗口的煙霧

白過立冬冷似雪

I

濕腳踩響了一家人的夢

睡前全家人喝過白酒吵過架

暴躁的夢中仍在動武

腳步扭扭捏捏

躲躲閃閃像汽笛又像熒光燈

J

不是夢見

是盜夢

手在肩頭

托著骷髏的花椒盤

兩顆花椒的距離

是左眼和右眼的距離

此岸和彼岸的距離

K

夢和被夢

隔著一層薄紙總是

有鳥飛過留下滿屋的哀鳴

一個人放下窗簾

碼頭靠了岸魚還沒下水

L

被夢拜訪的那只船飛鳴著

我和家人驚醒了

這是尷尬的一刻每個人都在掩飾

身上的夢境

一只蚊蟲留在兒子的額頭

那是他出水的潛艇

公開的秘密像我失聲的微笑

那供認了的愛情

M

這些鳊魚

嘲笑偷看它的人

天快亮了水里的繁花都凋零了

他們還緊抱著肉身

漲水之前

這些鳊魚全是草魚

那些草結網的亂麻波濤的骨架

N

幸虧回望

我才摸到了山川的尾巴

它在屋后的溪水里

夢幻一般肥碩欲望一樣綠

O

聽

什么在叫

布谷黃鸝青蛙百靈

華麗的聲音變得單純

蒼老的耳朵經歷了多少旅程

才變成浮云

寂靜灌漿溪水漲

腿在陽光里拔節

P

左一步右一步前一步

后一步那人張開雙臂仰面朝天

鼻尖頂著的竹竿似風箏的細線

風箏已過對岸越飄

越自由越飄越鮮艷

Q

隔山有耳木耳

它聽見了激流和絕壁

月光在激流中生還

揮霍著新鮮的羽毛和熱血

瀑布絕壁關山月

多像入夢夢見和蘇醒

R

桃樹與李樹之間是晾曬的衣裳

五顏六色相邀回到主人的身體

一些飛半途而止一些飛到了遠處

半途的衣裳對遠處的喊——我找到了她

遠處的也鼓鼓囊囊地回應——

我找到了她找到了她

找到了她它們此起彼伏地飛舞應和

像她終于相認的寬恕和往昔

S

這個世界病了

有人在樓頂喊疼失眠者遠航未歸

自閉者縮進了生銹的崗亭

我和兒子共用一張病床一根銀針

愿我的痛能替代他的痛愿我的失眠

能替代所有的失眠

愿我的自閉能替代所有的自閉

愿我累世的疼永不熄滅的疼能減輕

這個世界的疼

我的病全在我的眼里它混淆了

看和不看堪和不堪

T

讓我原諒你病中的新娘

你曾經的過失是我的過失

你流產的孩子是我的棄嬰

你弄丟的夜晚是我的初夜

你嫁給了酸甜苦辣我要祝福你

你嫁給了油鹽柴米我要祝福你

你嫁給最真實最虛幻的命運

我要祝福你

我們共用兩件嫁衣——愛和諒解

我們共有兩個兒女——諒解和愛

U

清晨

喚醒我的

是覺者的聲音

我用瑜伽回應她

跟我一起拉伸的有汽車

反射進林中的光斑還有蟲鳴

石榴在枝頭擰轉它有消息告訴鳥兒

這么多年她用體勢重復

我的冥想用醒重復我的休眠

用幽默重復我的苦澀用曠達

重復我的柔軟她在我身后被我忽視

她在我前面被我錯過

就在剛才在呼與吸之間

我發現了她靠近了她重復了她

這欣悅的相逢是今天的大事

也是今生的大事

責任編輯 陳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