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早起做飯,怕把老公驚醒,還是聽到身后細碎的聲音。老公從背后擁過來:“說好做早飯是我的特權,你還偷偷起來?”
“想給你做你最喜歡的蔬菜蛋撻。去睡個回籠覺,到時間我叫你。”我握住老公擁過來的雙手,遺憾著把他驚醒。
正享受與老公的柔情蜜意,突然聽到嘻嘻竊笑,扭頭,晨起上廁所的女兒躲在廚房外的拐角處,笑嘻嘻地看著我們倆。禁不住臉紅:“去,去,不認識你老爸老媽?躺回去,別著涼。”
才上高中的女兒歪著頭,樂呵呵地,“誰看你們,我是在想啊,我以后找個老公,他也會像我爸愛你一樣愛我,我也會像你愛我爸一樣愛他。當然啦,我們也會有一個小孩,哈哈,像我一樣聰明懂事的小孩。”說到這兒,女兒做了個鬼臉,跑了。
女兒的話,讓我突然間感慨,不由地想起我的父母,記起我們家已經(jīng)遙遠的婚姻往事。
父母的婚姻,應該說是時代的產(chǎn)物。
那時正值特殊時期,在市醫(yī)院做院長的外公被下放到一個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打掃衛(wèi)生。而當時,根正苗紅新任這個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院長的,就是我爺爺。
在這樣特殊的背景下,爺爺奶奶托人向外公提親。嫁與不嫁,關系著外公的命運,母親不顧外公外婆的阻攔,毅然答應這門婚事,嫁給了尚在部隊服役的父親。
在我看來,我的父母都是善良勤勞的好人,但這并不等于他們就能和和睦睦。更何況,這份婚姻的初始,便以一種不正常的關系做鋪墊而拉開序幕。
果然,因為爺爺奶奶過分參與和挑剔,母親過得并不如意,她的教養(yǎng)讓她不肯與每位親人反目,只能在父親探親回家時,私下與父親爭吵、慪氣。這樣的境況下,我與妹妹相繼出世。
后來父親轉業(yè),隨著爺爺奶奶去世,來自大家庭的矛盾也逐步轉化為父母兩人的不合拍。回憶我的童年生活,總是無法回避母親的壞脾氣,尤其她對父親的吵鬧和每天飯桌上的劍拔弩張。
妹妹漸大有了朋友,與她最要好的小女孩叫珊,住在很遠的東城。有一天,妹妹突然很認真地對我說:“姐,珊的爸媽不吵架,我想當她家的孩子。”
那時我嘴上不說,其實早在心里為自己未來的婚姻蒙上了灰暗的幕布。我以為,我將來也會如父母一樣,不可避免地有一份不幸的婚姻。我想我一定會很冷靜地思考,要不要走入婚姻,要不要也制造如我與妹妹同樣痛苦的小孩。
妹妹在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出走。我記得父母正慪氣,在我的提醒下才想起妹妹的不歸。問遍街坊朋友,大半夜打聽到珊的家,珊開了門,大聲跟父親說:“叔,小悅沒在我們家!她不想當您的孩子,您別找了!”
我與父親走出很遠,珊的母親才追上來說妹妹藏在她家不肯出來,還要叫她媽媽,叫她愛人爸爸。珊的媽媽頓了頓,很誠懇地對父親說:“大哥,讓孩子在我家住幾天吧。我勸您一句,兩口子走到一起是緣分,爭爭吵吵,贏輸都是自家人,沒意思。何況,孩子都在看著呢。打打鬧鬧是過,和和樂樂也是過,還是大家心里都舒坦才好!”
父親沒帶回妹妹,受到母親責罵。兩人互相埋怨時,我也怒從心起,歇斯底里地對著父母大吼:“夠了!再吵我也找別人做爹媽!”
父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再說一句話。妹妹的離家出走以及我對父母大不敬的吼叫,成了父母關系改善的重要里程碑。
后來的我們,便看到父親對母親無邊無際的寬容,也看到母親對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母親仍然發(fā)脾氣,卻不再頻繁,她以數(shù)倍的聰明能干與耿直,來不斷地沖抵壞脾氣的副作用。
父親50歲的那場大劫難,母親衣不解帶服侍父親5個月之久。她為父親尋醫(yī)問藥,做父親最愛吃的飯菜,始終把父親放在比她高的位置。父親則在母親的鼓勵下,堅強地與病痛抗爭。冬夜的火爐邊,初愈的父親拉起二胡,母親織補著衣衫,一起翻著老舊的歌本哼唱,春日的清晨里,他們一起散步一起種菜,相濡以沫面對人生的挫折……
在后來和諧溫暖的日子里,母親不知多少次由衷談起父親對她的無限寬容。而父親,他對母親摒棄從前、勤勞堅強地幫他興起一個家而充滿了感念之情。
不得不說,我感謝父母,讓我信任了婚姻。也許,我從父母那里得到的最好的教育之一,便是婚姻觀的教育。
我24歲開始談戀愛,29歲才結婚。在當年,這樣的年歲已經(jīng)有為人做后媽的憂慮。實話說當時對婚姻,我還是怕。因為父母后來雖然給予我一種人間相愛的真實圖景與感受,但畢竟他們當年的爭吵已經(jīng)為我人生最初的婚姻觀埋下了伏筆。
與老公結婚后,他執(zhí)意要回他老家所在的小城,老公一意孤行,我勉強與其同行。后來兩年多的時間里,我一直都覺得他欠我的,我恨他。
其實老公極其寵我。我本來性格強勢,回到小城后,在老公的寵溺下更加有恃無恐,后來又以懷孕生孩子為借口,扔下老公跑回母親家居住。這期間,我專橫地要求他定期看我,照顧我的月子,全然不顧他工作的忙與累。
女兒出生,我有了家的歸宿感,其實那時我已經(jīng)愿意回小城與老公好好過日子。但這種想法并沒有付諸行動,我還是以醫(yī)療、早教為托辭,一直在娘家住到女兒1歲半。回到小城時,卻突然感覺到老公對我前所未有的疏離。
老公說:“我對你的情感脈絡太清晰了,從愛你與你結婚,到婚后時時寵你,到事事怕你生氣,再到你懷孕生孩子我像伺候老佛爺一樣小心翼翼。現(xiàn)在,我累了。”
一邊是淡如路人的老公,一邊是帶孩子的忙與累,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抑郁。痛定思痛之后,我清楚的一點是,是我親手把老公推遠的。
很多朋友埋怨老公的狠心而勸我離婚。這時候,父母用大半輩子告訴我的婚姻真諦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挽救我的婚姻。
我能舍棄所有,但不能讓女兒有一個冷如冰窖的家,更不能失去這個家。
找回這份感情我用了兩年。
到今天,近20年的婚姻生活不可避免地一波三折,也看到選擇單飛的朋友精彩的人生,但對于我自己,我還是越來越相信,無論得意還是失落,無論健康還是疾病,婚姻締結成就的小家庭,仍是人生最穩(wěn)靜的所在。
女兒一天天長大,她在我的朋友中,已經(jīng)見識到各種不同的婚姻境況。在我們的小家里,我與她爸彼此包容,相互關愛,潤物細無聲地做她的婚姻榜樣。和諧氣氛下長大的女兒,性格開朗,容易溝通,是樂觀從容的小孩。她從我與她爸婚姻生活的方方面面感受家庭的溫暖,這也是我刻意為她留下的影響她未來婚姻的身心印記。
因為我相信,她會有與我相似的人生需要。
如今,我的父母已經(jīng)老年,所幸他們恩恩愛愛相依相攜,作為他們的孩子,我中年自由,不必揪心牽念;希望將來,我的女兒與愛人溫婉同心,一家人其樂融融,讓我老年舒心、無所擔憂;而我,也會與我的父母我的女兒,一起分享我婚姻里的安妥和溫暖,以減輕他們的人生重負,為他們的生活再添一層穩(wěn)妥與美好。
王鶴照摘自《女子世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