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親的歸宿

描述二戰中抵抗運動的電影不少，但我很少聽到一個老游擊隊員，會這樣對女兒說：“我希望你活下去，這也是你媽媽的愿望。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的投降了敵人，有的在戰斗，有的在等待。你是個姑娘，應該等待。”最后這九個字多好。當時只覺溫暖，現在回想，方知此言神圣。可是電臺的電影錄音剪輯里，這九個字被剪掉了，是因為柔情和體恤，而被電臺領導嫌棄嗎？

這是一部南斯拉夫電影，叫《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那位父親是電影里的老鐘表匠謝德·卡布丹諾維奇。

女兒阿茲拉畢竟還是不肯等待，她跟男友冒險沖擊德軍卡車，中埋伏死在薩拉熱窩街頭。

“薩拉熱窩的公民們，德軍司令部最后一次向你們宣布公告：死者父母或親友，快來認領尸體。”這又是一次埋伏，游擊隊員在人群中提醒：“別過去，會打死你。”

謝德當然知道，可他看著女兒慘白的臉頰離柏油路面那么近……小時候看的時候記得畫面虛了一下，后來才明白，那是父親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父親走過去了，人們都走過去了。德軍只想殺幾個人示威，沒想掃射這滿街的民眾，只能退去。新的圈套出現了，假聯絡員來到鐘表店約見瓦爾特，當得知蓋世太保在清真寺有埋伏，已經沒時間通知瓦爾特了，他只能自己搶先出現在圈套里。

謝德告訴小徒弟凱亞姆：“我要走了。”

“您到哪兒去？”

“去找我的歸宿。沒有人欠我的錢，你要記住。有個猶太人，叫米爾維特馬伊的，我欠他二十克金子，如果他還活著，替我還了。”

“我能幫您干點兒什么呢？”

謝德看著徒弟：“要好好學手藝，一輩子都用得著啊。不要虛度自己的一生。”

他離開自己的鐘表店，一路不斷跟人點頭，輕聲回答：“你好，你好。”這是本城最受人尊敬的長者，在跟他的街坊告別，在跟他的城市告別。

時辰到了，這是舍身的時辰，這是與同志們訣別的時辰，也是與女兒阿茲拉相會的時辰……

（摘自《中國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