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輔導小艾報考電影學院,全靠她母親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懶散慣了的我,寧肯在陽臺上閉眼曬曬太陽,或者瞇眼睡上一會兒,也不想在周末還勞累自己輔導學生。但無奈我嘴上功夫遠沒有文字靈活,到最后,卻成了一定好好教,而且,錢是小事,讓他們看著給吧。
所以,第一次上課,我想見的,不是小艾,反而是她的母親。她果然如我想象的,精明能干,也不乏禮貌溫柔。據小艾說,她的父母都是工科畢業,在本城做外貿工作。喜好文學的她,跟母親沒有多少交集。她在網上有兩個博客,但都是匿名的,不會告訴母親。小艾大約跟母親日常有沖突,第一次見面,她安靜地坐在我的對面,但眼睛卻帶著點兒不滿,看著說個不停的母親。還趁我不注意,用手拍了一下母親的后背,暗示她趕緊走吧,不要在這里讓她覺得難堪。好在我及時阻止了小艾母親的喋喋不休,和一股子將孩子托付給我的熱情,否則小艾帶著點撒嬌的“媽媽,你快走吧”,就成了煩躁不安的叫嚷。
不過小艾母親并沒有走遠,兩個小時的課時,讓她回家也不是,逛街也不是。盡管臨走時她說自己去辦事,但我知道她其實就在樓下的車里等著。小艾明顯很放得下,在我提醒她注意觀察或者推理周圍的一切,比如她的母親在離開她后,會去做什么時,她對這一素材反應冷淡。而在母親中途等得著急,借故打來電話時,她當我面就沖母親發脾氣,讓母親別瞎操心了,上完課她會自己下樓去的。

我問小艾,如果考不上,怎么辦呢?她想也沒想,便回我,順其自然吧,反正我努力了,而且,這條路是父母選的,跟我沒有多少關系。我接著問,那么你想去做什么呢?這次小艾很認真地歪頭想了片刻,然后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一片迷茫,邊走邊看吧,想多了也沒有用,該什么結果還是什么結果。我私下問小艾的母親,為什么要讓小艾考電影學院?這個學校競爭那么厲害,萬一打擊了她的自信,想考普通大學或許都難。小艾母親說,小艾的舅舅姑姑們都是從事媒體的,其實也沒想著讓她去寫什么電影劇本,不過是讓她將來畢業后,在親戚的幫助下,能有份好的工作;而且,她天天什么也不愁的豁達心境,只能大人幫她選擇了。
事實上,每次上課,小艾的母親都會憋不住,跑上來幾次,有時敲門,我聽不見,她便打小艾手機。她有時帶一包草莓來,有時將上課的酬勞悄悄放在桌子上,有時什么也不帶,我就猜測她是想在房間里待一會兒,大約外面太冷了。等課結束她們走了,我看看桌上,有她從旁邊拿的一本書,忘了放回去,是池莉的《熬至滴水成珠》。我相信基本不看書的她,一定是被這個名字打動了。而她的女兒,總是拿著紙筆,輕松地來去,不懂得“熬”這個字,對于母親,幾乎等同于“煎”。那種在油鍋里反復煎烤卻始終不見熟的感覺,小艾無法體會,也懶得體會。
小艾藝考的那幾天,吃睡都很好。小艾母親在考場外面等她,煩躁不安,會打電話給我,一遍遍地問接下來小艾需要看什么,需要準備什么,又說,她已經幾天沒有睡好覺了,初試、復試和面試,中間隔著七八天,對她來說,比生小艾的時候還要痛苦。至少,小艾出生,是瓜熟蒂落的從容,而藝考,則是一種懸空感,心始終落不了地。
這種煩亂,也間接傳染給了我,讓我總是覺得,如果小艾考不上,好像就有我的責任。兩個學校的九場考試,我發覺自己跟小艾母親一樣,成了那個比小艾還提心吊膽的人。

憑借著出色的寫作水平,小艾順利地通過了電影學院劇作專業的考試。她將這個消息簡單告訴我的時候,我立刻撥打了電話給她的母親。她的聲音已經疲倦沙啞了,我說,讓小艾好好休息。她半開玩笑地說,我覺得小艾倒沒事,我幾乎快累倒了,回去大約睡上幾天才能上班。
我沒有再和小艾通電話,我大致可以想象到她的表情,淡淡的,沒有多少驚喜,也沒有多少感激。如果我多言,讓她全力以赴準備文化課的考試,她估計會生出點小厭煩,覺得我和她的母親一樣嘮叨。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我和小艾的母親,都是給她陪學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