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真假

梅桑榆

本文擬題，恐令讀者笑，謠言者，虛構捏造之言也，何來真假之分？然而，于“假作真來真亦假”之奇妙社會，謠言往往有被當作不容置疑之真言而廣為傳播的威力，膽敢質疑者反而要倒霉遭殃；而真話卻往往被斥為謠言，說真話者反而要挨整或被請進號子房。數十年來，例證多多，故謠言往往撲朔迷離，令人難辨真假。

遙想當年，“萬歲”之聲震天動地。人活一萬歲，乃至萬萬歲，當然是睜眼胡扯，但誰膽敢質疑，就要遭殃。某人在大家振臂高呼“萬歲”之時，小聲嘀咕了一句“人怎么可能活一萬歲”，竟被判了十年徒刑。糧食畝產超萬斤，乃至超十萬斤，是不折不扣的謠言，但經權威報紙頭版刊登，權威科學家撰文論證畝產的確可達數萬斤，草民們誰敢說假？于是天大的謠言就變成了不可否認的事實。

時至今日，謠言之真假更加奇詭難辨。有人向中紀委舉報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國家能源局局長劉鐵男涉嫌學歷造假，巨額騙貸和包養、威脅情婦等問題，國家能源局迅速通過權威媒體辟謠，稱舉報者“純屬污蔑造謠”，并威脅說：“我們正在聯系有關網絡管理部門和公安部門，正在報案、報警，將采取正式的法律手段處理此事。”然而數月后，劉鐵男竟被雙規，謠言又變成了事實。有人向中紀委舉報華潤集團董事長宋林包養情婦，并涉嫌巨額貪腐，宋林隨即發布聲明辟謠：“舉報內容純屬捏造和惡意中傷。希望有關上級機構及相關部門盡快進行調查，本人亦將通過法律途徑對一切造謠誹謗人士及機構追究民事及刑事責任。”但戲劇性的是，中紀委第二天就在網上公布“宋林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劉宋二人若不被中紀委查處，不明真相者看了他們義正辭嚴的聲明，就會認為舉報者是無中生有，造謠誹謗，而舉報者也可能因造謠誹謗而被追責。此類故事，近年可謂多矣。

縱觀上述諸例，關于謠言的真與假，有一個明確的界定：無論對于官方還是個人，只要有利于己者，盡管是憑空捏造，原本的胡說八道，都會認為是真話、真事；不利于己者，盡管是有憑有據，事實確鑿，都要“辟謠”、否認，或打擊散布者。而謠言之所以能夠成事實，事實之所以能夠成謠言，在于對真相的掩蓋是否嚴密，以及掩蓋真相者是否絕對強勢。誰有能力將真相掩蓋得嚴嚴實實，無人能知，就可毫無顧忌地造謠，并且令人信以為真，或不敢不信；而誰具有揭穿真相的能力，或得到強勢一方的支持，使企圖掩蓋真相者無法得逞，他說出的事實才不會變成“謠言”。

【原載2014年5月28日《大公報·大公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