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中筠
如何看近代中美關系?
從1784年美國“皇后號”抵達中國以來二百多年來的中美交往歷史看,結論是在中國近代與列強交往不愉快的、常常受欺凌的歷史中,美國對中國的傷害最少,而總的說來,中國在這個關系中受益很多。最重要的一是抗日戰爭,一是文化關系。與很多中國人的說法相反,筆者認為文化“滲透”積極面較多。這不僅與政府交往有關,更主要是民間行為。當然,反過來美國也從這個關系中得利。
轉折在何時?
轉折在1948年底,在中國共產黨革命即將取得勝利時,美國在東亞有一個戰略大轉變,就是從以鏟除日本軍國主義殘余為目標轉為聯日制華。后來又簽訂了“日美安保條約”,這一態勢遺留至今,造成在中日關系中美國總是偏袒日本。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基石是美日關系而不是美中關系。當然這是在美蘇冷戰的背景下,把中共領導的中國劃為蘇聯的勢力范圍。等到中蘇關系破裂,又促成了中美關系解凍到建交,因為那時兩國把蘇聯視為共同的威脅。所以可以說,成也冷戰,敗也冷戰。
現在問題出在哪里?
冷戰隨著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結束。中美關系中“蘇聯威脅”這個戰略基礎沒有了。但是冷戰思維沒有結束。有一個危險,在“類似冷戰”中,中國成為代替蘇聯的對象,如果這樣,那是非常不幸的局面。這里面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是近年來中國的經濟發展很快。美國和世界其他國家習慣于一個比較弱勢的中國,對中國的忽然強大很不習慣。而這種強大又被大大夸大了,特別是中國的媒體,造成廣大民眾自己的誤解。筆者稱之為“虛驕之氣”。
筆者不太同意“中國取代美國的過程”這個提法。中國不可能取代美國,從綜合國力來講,差得遠。中國“追趕”了這么多年,現在人均GDP只有美國的百分之二十多,而韓國已達到百分之七十。何況還有分配嚴重不均問題,還有GDP的質量問題。回顧歷史,中國現代化進程已經走了170年。道路十分曲折,如果不是走了很大彎路,到現在應該更好。就是近幾十年,世界不少國家都有“起飛”的階段,中國也不是特例。
筆者認為今后的國際關系應該不會重復歷史上一個新興大國取代一個大國的進程,更可能的是,沒有一個獨霸全球的超級大國,而是各種大小國家并存。何況,做美國這樣一個全球事務都要介入的超級大國并不值得羨慕,這不應該是中國追求的目標。但是中國的確有一部分人急于顯示力量,發出一些極端的呼聲,造成外界對中國力量和意圖的誤解,為“中國威脅論”提供養料。至少筆者希望,中國的決策者并無替代美國成為超級大國的意圖。
今后該怎么辦?
現在已經進入21世紀,從工業化時代已經進入數字化時代。在國家關系中也應該有新思維。居高位的決策者需要多考慮對全人類福祉有關的合作。一是遏制加速度的軍備競賽,二是治理已經嚴重污染的環境。這兩個方面是人類自己創造的高科技給自己帶來的巨大災難。當然各國都有實際問題,但是把用在軍備競賽上的資源轉一些到治理污染上來就會造福人類。
德·維爾潘先生(法國前總理)說到美國應該約束它的力量。筆者更認為,美國可以把它的力量用于更積極的方面。美國既然要領導世界,如果能在21世紀帶頭扭轉軍備競賽的趨勢,同時以其超常的力量和資源致力于促進環境的治理,那就會對人類做出實質性的積極貢獻。有時居高位的決策者所認定的“國家利益”不一定是真正的國家利益。往往不同國家廣大民眾現實的、真正的利益比統治者所認定的有更多共同點,更符合全人類的利益。所以,在界定“國家利益”時應該多考慮本國民眾的真利益。
(摘自《思想理論動態參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