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山山
“仗打了七天七夜,大雨下了七天七夜,那些天,海子墻上有許多白老鼠,樹上有很多貓頭鷹,它們不怕人,也不怕槍響。”
這個頗具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句子來自一篇題為“胡子攻打百時屯”的文章,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一位老太太。這位老太太名叫姜淑梅,虛歲六十時才開始認字,2012年,也就是她75歲的時候,她開始寫作,寫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她從娘那兒聽來的“胡子攻打百時屯”的故事。寫的時候,很多字不會寫,她就空著,等在大學教寫作的女兒下班回家,把她不會寫的字寫在本子上,她再一個字一個字照著樣子填上。就這樣,寫了一篇又一篇,女兒幫她發到博客上,姜淑梅開始有了粉絲,接著,她這些故事被輯錄成書,于2013年年底出版,書名叫《亂時候,窮時候》。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那就是“俺這烏鴉娘老了老了,要變成俊鳥了”。
《亂時候,窮時候》分成三個部分:亂時候、窮時候、家里人。“亂時候”寫姜淑梅出嫁之前,在她生長的山東省巨野縣百時屯發生的故事;“窮時候”則是她出嫁之后,經歷了大饑荒,隨丈夫遷到東北,在東北白手起家的故事。姜淑梅很會講故事,或者說,她還原生活情境的能力很強,所經歷的事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并未因生活坎坷而輕易遺忘;一旦有了一個契機——對姜淑梅來說,這個契機就是當大學教師的女兒的鼓勵,這些故事就自然地 從她腦海中奔涌而出,并以它們最原始、最生動的面貌呈現在紙上。
姜淑梅本來是希望女兒代她把一肚子的故事寫出來的。女兒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沒法寫,就鼓勵她:你自己學寫作唄,那些故事不寫出來太可惜了。姜淑梅跟大兒子說自己要學寫作了,大兒子回答:媽呀,你要能發表文章,胡錦濤就來接見你。跟二女兒說,跟三哥說,他們都回答寫吧寫吧,但顯然不認為她真能寫出來。這反而讓老太太憋足了一股勁兒,非寫出來不可。后來,她的文章在《讀庫》發表,得了三千塊錢稿費,她打電話給大兒子,說“俺發表文章了,你讓胡錦濤來接見俺吧”,大兒子嘿嘿笑,說她的文章發表得不是時候,“胡錦濤跟我一樣,已經退休了”。
有一個說法,現實生活比小說精彩一千倍。姜淑梅的寫作可以印證這個說法,她認識的字不多,寫的都是大白話,但寫出來的故事,確實比作家們精心構思的小說精彩。比如那篇《胡子攻打百時屯》的結尾部分:雨不下了,白老鼠、貓頭鷹也不見,太平了。可是故事并沒有完。一家人正準備好好吃頓飯,二大爺回來了,手上提著一個血淋淋的東西:“這個胡子活著,俺給他一刀,用腳一踹,心就出來了。這才是活人心,俺吃了它!”“這頓飯,俺娘一口都沒吃。”我相信這是真事,姜淑梅只是老老實實把它寫下來,但前提是,她聽過、經歷過足夠多的事情。這樣豐富的生活積累,寫什么就有什么,真是讓專職寫字的人羨慕妒忌恨啊。
延伸閱讀
《梵高奶奶的世界》,江華著,中信出版社2009年6月版
梵高奶奶常秀峰和姜淑梅一樣,都是越到老活得越精彩的那種老太太。六七十歲,一般思維就是到了坐吃等死的年紀了,可她們不甘心,要活出自己來,做以前想做而一直沒做成的事。她們都做到了。
《舊時光的味道》,許億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4月版
“十歲的快樂是清蒸,吃的是新鮮;二十歲的快樂是小炒,吃的是生猛;三十歲的快樂就是紅燒,吃的是回味。至于以后,便是一道五味雜陳、歷久彌香的佛跳墻。將時間煮成味道,將生活釀成美酒。”
《我們這兒是精神病院》,小安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4月版
小安是詩人,同時也在精神病院當了三十年的護士。精神病人的世界,是我們一般人不能理解的,但正如福柯所說,他人的瘋癲是映照我們自己的一面鏡子。小安就把她經歷的那些荒誕與離奇老老實實寫了出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