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

大概是受中原傳統文化的影響,“多慷慨悲歌之士”的燕趙故鄉在國外的人并不多,巴黎也很少有河北人。
記得我初到巴黎的時候,在十三區中國城銀行遇到一位老先生,熟悉的鄉音聽起來那么親切。老先生姓宋,名守信,河北高陽縣人。宋先生來法國已經將近70年了,老人說他每年都給老家寄錢寫信,雖然現在很少回家了,但這份對家鄉的感情還依然如故。
宋先生當年來法時學的是醫科,本想學成回國為家鄉父老尋疾治病,獲得醫學博士學位后卻因戰爭爆發而未能如愿。當時法國政府規定不準外國人在法國行醫,他便轉學了現在也少有人涉及的理論物理,其中的艱辛自不必言。
幾年后宋先生獲得了物理學博士,被法國一流的物理研究機構錄用,一直到退休。宋先生講起過去,鄉音里帶著惋惜:“我和錢三強在一個研究所,他回國以后是我接替的他的位子。我太太是瑞士人,因為那時候孩子小,我沒能回去。后來國內請我去講學,我真是高興。嚴濟慈跟我說,只能聘我當客座教授,楊振寧獲過諾貝爾獎,他是名譽教授。我不在乎這些,只要能讓我為家里做事,我從心底里高興。”
耄耋之年的宋守信先生身體硬朗,看書時不用戴眼鏡,遺憾的是兩耳已近失聰。宋先生說他常想念故鄉,說他的耳際常飄蕩著家鄉那醇厚的小曲和鄉間小販走街串巷的叫賣聲。
錢直向先生是我在法國認識的第二個河北老鄉。錢先生是法國僑界前輩名宿,保定徐水縣人。錢先生青年來法,是李石曾先生的秘書,他先就讀于里昂中法大學,后棄文經商,實業遍及整個法蘭西。錢先生曾為家鄉捐資辦學,修井鋪路,拳拳之心,一片赤誠。他遵循孫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務者有其業”的宗旨,在退休時把產業廉價讓與下屬,不問世事,頤養天年。
燕趙自古英才輩出。回首滄桑百年的海外華人創業史,前輩宿儒李石曾,這位在中國近代史上有著重要影響的河北人,卻很少有人知道。李石曾是清末帝師李鴻藻之子,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發起人之一,中國旅法第一人。1915年,李石曾、蔡元培等人正式成立“留法勤工儉學會”,組織中國學生赴法勤工儉學,為大批中國青年提供了到歐洲學習西方文化,尋求救國真理的機會。轟轟烈烈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對中國近百年的歷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也同是在近百年前,歐洲各國為了掠奪亞洲的人力資源,從中國沿海及內陸征集大批民工,其中人數最多的當屬河北和山東。歐戰期間,這些父老鄉親又被拉去充當炮灰,尸骨埋于異鄉。而在戰爭中帶著累累傷痕死里逃生的人們,在戰后得不到任何撫恤和補償,甚至連最基本的工作權力都沒有,只好又去賣苦力,做勞工!
百年后的今天,經過中國政府的嚴正交涉,歐洲為在戰爭中死去的華工建起了一座墓地,前輩的英靈終得以告慰。墓地的青石墓碑上記載著在歐洲戰爭中死去的中國人的名字:直隸滄縣趙壽臣、直隸安平劉耀宗、直隸河間馮伯義……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許許多多的故情往事都已隨風而散,但身居海外的燕趙游子仍時時刻刻牽掛著故鄉,故鄉的一草一木都帶著鄉情,鄉親的音容笑貌都帶著溫暖。
人生天地常為客,鄉關燕趙是我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