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中華：佝僂的背脊挺直的魂

陸睿

2014年6月5日，銅梁縣永嘉鎮工商干部宿舍。

早上8點，55歲的向中華準備更衣上班。

他家臥室里，立著兩件大家具。

第一件是書柜，里面堆著厚厚一疊獎狀，包括“全國工商系統先進工作者”“重慶市創先爭優優秀共產黨員”“重慶人民好公仆”等；獎狀旁有一個證件，上印三個大字《傷殘證》。

第二件是衣柜，里面掛著一套工商干部制服，很舊，也很平整。

向中華取出制服，慢慢套在身上。

鏡子里，出現了這樣的形象——一個中年男人，兩鬢花白、皮膚黝黑，佝僂背部隆起一個大包。

穿戴完畢，向中華緩緩走向門口。

行過客廳，墻上一幅舊照片映入視線——一名年輕水兵在微笑。

“那是……以前的我。”向中華眼里盛滿回憶。

“面對怒海狂濤，我們也要勇往直前”

1978年底，海南，某海軍基地。

第32潛艇支隊新兵營房里，19歲銅梁籍新兵向中華領到了軍裝。

他換上軍裝，走到鏡子前。

鏡子里，是一個英俊少年——藍白相間的水兵服印襯著黝黑皮膚，挺拔身板上腱子肉突出。

盯著鏡子，男孩靦腆地笑了。

“挺帥。”憶及當年英姿，向中華這樣形容。

可是，年輕水兵很快就發現：真正的“帥”，并不在于外表。

新兵連訓練期間，新兵們常聽到支隊首長這樣訓話——

“軍裝，是男子漢的象征！”

“但是，你們穿上了軍裝，并不代表就成了男子漢！”

“真正的男兒，就是面對深淵不動容，面對怒濤勇向前！”

…………

這些話就像一團火，鉆進向中華耳朵，點燃了這個大男孩的心靈。

隨后12年間，向中華逐漸成長為一名潛艇報務員，跟隨艦隊縱橫大洋，屢受嘉獎。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1990年9月——他轉業返鄉，到銅梁縣永嘉工商所當了干部。

由于脾氣好，做事也很踏實，向中華很快就和新團隊打成一片。

這名海軍老兵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即將迎來一場“風暴”。

1993年，向中華突然感到背部脊椎處有些僵硬。

剛開始，他并沒在意。后來，僵硬感漸漸擴展到整條脊柱，背部也開始佝僂。

到醫院一檢查，向中華患上了強直性脊柱炎。

“這病，能治好嗎？”他問醫生。

“很難根治，只能通過長期理療緩解病情。”醫生嘆息。

聽到答案，向中華低下頭，不發一語。

在同事們眼里，這個面對大洋怒濤未曾動容的男人，就要被人生狂瀾打倒了。

“放心，我不會掉隊！”

2009年夏天，永嘉工商所。

這天上午，所領導交辦任務——到許家、復興兩村復查當地紙廠關停情況。

向中華主動請纓參加，與同事銀代友共同前往。

“我倆各跑一個村吧，這樣能提高效率。”向中華建議。

“你一個人爬山，沒問題吧？”銀代友擔心。

“放心，我不會掉隊！”向中華說。

銀代友點點頭，轉身出發。

他知道，為了“不掉隊”，向中華從未放棄努力。

在向中華錢包里，長期放著一張特殊“月票”——盲人按摩店包月卡。

患病后，向中華被鑒定為三級傷殘。

為緩解病情，他一面堅持工作，一面利用休息時間到縣城進行按摩、刮痧等物理治療。

時間一長，向中華成了縣城按摩店的“活地圖”——

“縣體育館旁有家‘李老頭按摩店，后來關門了。”

“縣工商局附近的‘盲人三人行，技術可以。”

…………

22年間，為了對抗肌肉萎縮，向中華每天都堅持肌肉訓練，每個星期都奔波于永嘉和縣城之間。

在和病魔抗爭的同時，向中華也從未向工作上的困難屈服。

2008年，向中華就遇到了一次大挑戰。

這年，全縣工商系統全面普及信息化辦公。

“電腦辦公？啷個學得會喲！”消息一出，不少大齡干部心生畏懼。

當時，50歲的向中華心里也沒底。

“學五筆，我記不住字根；學拼音，我不認識字母。”他說。

怎么辦？“除了使勁學，還能怎么辦？”他說。

接下來的日子，向中華白天上班，晚上就到辦公室“補課”。

拼音、鍵盤、鼠標……他抱著一本《計算機知識入門》，一切從零學起。

一天天“磨”下來，向中華學會了使用電子文檔，也能制作電子表格了。

“他當過兵，不喜歡服輸。”每每提及這件事，永嘉工商所所長周清總會搖頭感嘆。

回到那條通往復興村的山路。

向中華佝僂著背，向山頂一寸寸挪動。

行到山腰，大雨忽至。雨水匯成激流，狂瀉而下。

向中華抓扯著道旁灌木，咬著牙向山頂靠近。

突然，他手里一滑——手中的灌木被連根拔起。

強大水流將他沖向不遠處的懸崖！

“危險！”向中華拼命扭動身體。

20米、10米、5米……就在距離懸崖3米時，他被一棵倒下的大樹擋住了！

從泥水中站起來，向中華在暴雨中愣了好一會。

定了定神，他又繼續向山頂走去。

那條兩公里的山路，向中華走了三個小時，最終完成任務。

“他有時就像一頭獅子”

22年來，梁成倫和向中華一直是同事。

“別看他平時脾氣好，他也有像獅子的時候。”提起老搭檔，梁成倫這樣形容。

好脾氣的向中華，何時會像“獅子”？

“查辦工商不法行為時。”梁成倫說。

作為銅梁最偏遠的工商所，永嘉工商所位于大足、永川、銅梁三區縣交界處，轄區覆蓋永嘉、安溪、西河三個鎮，有近6萬人口，各類市場主體約3600戶。

由于境內跨區縣貿易發達，市場監管一直是個難題。

2011年7月，永嘉工商所接到舉報：當地有黑窩點加工病死豬肉。

向中華等人立即趕到現場，當場查獲16頭病死豬。

“誰敢拖走這些豬，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當事屠戶抓起殺豬尖刀，擋在工商干部面前。

一時間，干部們不知如何是好。

相持中，梁成倫感覺有人推開了自己。

向中華撥開人群，站到屠戶面前。

“敢再走一步，就殺了你！”

“我就一個駝背，你殺了我，我就是因公犧牲，是烈士！”

“殺了我，你又算什么？你的父母妻兒誰來管？”

…………

數語交鋒之間，屠戶垂下了持刀的手。

向中華也不搶刀，而是摸出香煙：“我倆擺擺龍門陣。”

屠戶放下殺豬刀，跟著向中華退到一旁。

是役，向中華和同事們打掉黑豬肉窩點3個，查辦病死豬肉案件5件。

“那么尖的刀，你就不怕？”事后，曾有同事問向中華。

“一點不怕那是假話。可是，身為工商干部，我們不能因為‘怕就不執法。”他回答。

為了維護市場秩序，向中華和同事們每年要針對普通行業進行至少一次全面巡查，針對高危行業每個季度就要進行一次。此外，還要開展大量不定期的整頓、查辦和檢查行動。

這期間，并不乏危險經歷——

一次零售市場整頓行動中，有個體戶提著板凳，指著向中華叫囂：“永嘉地方小，你全家我都認識！”向中華不為所動，和同事們一起向個體戶反復宣傳政策、普及法律法規常識，順利完成執法。

在整頓一個食品黑窩點時，當事人擋住向中華，叫囂：“再向前一步，老子就和你同歸于盡！”向中華沒有退縮，而是大步向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威之以法，讓當事人接受了處理。

鎮上有商販出售過期變質食品。向中華和同事們前往收繳時，商販抵觸情緒強烈，攔在向中華面前大罵：“你一個駝背老頭，不在家里好好歇著，跑出來得罪人干嘛！”面對商販辱罵，向中華不為所擾，不卑不亢，循循善誘，打消了對方的抵觸情緒。

…………

在永嘉工作22年間，不管面對尖刀還是言語威脅，向中華都勇猛如獅、執法如山。

到2014年6月，由他主辦且立案的案件達270余件，參與辦理且立案的案件達620余件。他保持了一個“三無”紀錄——無行政復議、無訴訟和無賠償。

“有時候，他又像一只綿羊”

“執法時老向很‘猛，可是他有時候又溫順得像綿羊。”

如此勇猛的向中華，又怎會像“綿羊”？

“為群眾服務時。”梁成倫說。

2014年5月，場鎮居民宗和蓮想注冊一家微企。

“要開設企業賬戶，你先要到公安局刻公章，一般要等兩三天。取公章的時候，你可以一起到質量技術監督局辦理機構代碼證，這樣就可以少跑一趟縣城。”辦好注冊手續后，分管微企工作的向中華主動給她支招。

“‘華哥最貼心了——歸工商管的事他幫，不歸工商管的他也幫；就連怎么讓你少跑路，他也幫。”宗和蓮說。

取公章的日子到了。宗和蓮來到縣城，卻不知道質監局在哪兒。

她又摸出電話。

“華哥，縣質量監督局啷個走？”

“在縣城塔山坡，可以坐13路公交車。”

放下電話，宗和蓮笑了。

宗和蓮并不知道，“縣質量監督局啷個走”這個問題，向中華已回答了上百次。

對待群眾，向中華有一句口頭禪：“我們細致一些，就能讓經營戶更快辦好手續；我們熱心一些，就能讓群眾少跑路。”

22年間，向中華這只“綿羊”，一直像這樣細致、熱心地為群眾服務——

安溪鎮有家副食店，經營者是一對70多歲的老夫婦。由于年齡大、文化程度不高，不知如何建立銷貨臺賬和索票索證臺賬，于是想方設法躲避工商檢查。了解到老夫婦的困難后，向中華主動上門，親手幫二老建起臺賬。

蔣貴劍是西河鎮養殖大戶。他想申辦微企，但不清楚自家養殖場所是否符合條件。聽說這件事后，向中華和同事專程趕往現場勘查。“你的養殖場所經過了土地流轉，符合微企申報條件。”蔣貴劍不知道，為了這個回答，向中華輾轉了多少路程才問詢而來。

永嘉居民王朝貴想注冊微企，卻對注冊程序毫無概念。于是，他到工商所咨詢。咨詢過程中，向中華反復為他講解相關政策、所經環節和所需手續，又主動幫助他介紹了質監、公安、食品安全等其他環節的辦理過程。今天，王朝貴已如愿以償。

…………

截至2014年1月，號稱“銅梁最偏”的永嘉工商所，已培育新生微企近300戶，為當地提供就業崗位近3000個，且連續五年未發生工商經營安全事故。

在這份成績單背后，“華哥”功不可沒。

2014年6月5日，永嘉工商所。

送走最后一位來咨詢的群眾，向中華瞄了瞄老式翻蓋手機。

已經18點30分了。

向中華站起身，慢慢走出單位，向家走去。

這天，他接訪了大約20名群眾，編制各類工作文件近30頁。

“今天，沒白過。”他一面走，一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