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
我是卷煙廠的老主顧,曾經有過57年煙齡。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了。我們宣傳隊一度住在恒大煙廠院內,每人發過一條“恒大”牌香煙,由此我斷斷續續抽起煙來,發卷煙就抽著玩,發煙葉就慰勞炊事班。沒有煙癮。直到轉業有了工資,才成了名副其實的癮君子,最厲害時每日吸兩包煙。
這57年,我曾多次有過戒煙念頭,都因種種借口未能落實。2007年9月9日真的戒煙了,至今已6年多,再沒吸過一口。盡管有統計顯示,在戒煙人群中,一年后復吸率高達63%;有半數以上的人經不住敬煙的誘惑。但我可以拍著胸脯說:高老頭徹底戒了煙。
我開始戒煙時并不與煙“決裂”,茶幾、電腦桌上照舊放著我最喜歡抽的“555”牌煙,煙灰缸、打火機都放在眼前。我想:如果看不見煙,摸不著煙戒煙,那等于被動戒煙,或叫被迫戒煙,一旦有了“可吸之機”,決心就可能動搖,很難戒煙成功。主動戒煙是“我要戒煙”,并非在外力強迫下戒煙。我有意考驗一下自己的毅力。
為什么戒煙的日子是2007年9月9日?那天我因突發心臟病住進北京醫院心內科重癥監護室,后來心血管搭了支架,也算逃過一劫。出院那天我的主管醫生王翔凌勸我戒煙;給我做手術的心內科專家何青,說話時沒有了往日的和顏悅色,嚴厲告誡:“你必須戒煙!不要以為已經抽這么多年煙了,戒了就比不戒好?!甭犓钦Z氣,已不容我有任何辯白的余地。
說實話,住院期間沒有吸煙,咳嗽好多了。過去一咳嗽厲害了,頭暈喘不上來氣兒,嗓子眼兒經常發癢,有時咳得又流鼻涕又淌眼淚。對比之下,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戒煙愿望。與其說是遵照醫囑,莫如說我已吃夠了吸煙的苦頭,敬畏生命,自覺地下了與煙決裂的恒心。
戒煙的頭幾個月,時不時地犯煙癮,心煩意亂,有時嘴里不住地咽口水,不知吃點什么解一解才好。每逢這時,我就集中精力做點什么事情,轉移注意力,并警告自己:“不可食言!”也有時故意對著煙盒與打火機自言自語:“你不要誘惑我,我是個老兵,還記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其實也就是那么一陣兒,一咬牙就挺過去了。
說是犯了煙癮,實際是犯了“心癮”。心癮大多是一種精神作用,一種“慣性”在作怪,如習慣于叼著煙看書寫作,否則就感覺缺了點什么,總以為是沒吸煙才帶來諸多不適,無所適從。這相當于自我心理暗示,有毅力者完全可以戰而勝之。
人們都說戒煙難,難就難在:吸煙不犯法,煙廠老板一面將“吸煙有害健康”印在煙盒上(人間最滑稽最虛偽的“忠告”),一面又變相打廣告,全方位傾銷,因為煙廠是利稅大戶,相關部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還有訪親會友時,對方十有八九會遞上一支煙以示敬重,不笑納則有不識抬舉之嫌;有些公職人員也常接受辦事人送上的煙酒,可謂“酒杯一端,政策放寬;香煙一點,有了笑臉”。據說收受香煙還不算受賄。怪哉!
其實真想戒煙并不難。人總是敬畏生命的,一旦因吸煙而損害了健康,甚至威脅到生命,就有了戒煙愿望,畢竟沒有幾個人肯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此外,人應該有毅力,也應該對自己的承諾負責任。你若是真心戒煙,就要向家人和所有認識你的人鄭重宣布,特別是要向你心目中德高望重的人宣布,給自己造成一種“承諾”的壓力。包括我把這篇戒煙文章公諸于世,也是想讓我的熟人都知道我已戒煙了。如果我日后復吸,親朋至友可以指著我的脊梁骨說:“這個人言而無信,食言而肥!”
從公共意識講,一個人吸煙,一家人受害,你周圍的人群都跟著“被動吸煙”,你成了不折不扣的“害群之馬”。如果你是一個講道德的人,僅“為了別人的健康”這一條,也就足夠鞭策自己提升戒煙的決心了。一個真正愛自己、愛家人、更愛周圍環境的人,戒煙就不再是難以實現的事情。
選自《人民日報》2014年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