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玎+徐卓君
兩米長的價目表
李劍是上海某醫院心內科的醫生,有著多年的體檢經驗。“體檢中心只是服務性的機構,它是按照人群的需求來提供產品和服務的。顧客想要做什么檢查,體檢中心就會提供相應的檢查,做什么樣的體檢通常取決于被服務方愿意出多少錢,這是一個市場行為,而不是醫療行為。”
女大學生袁蒔在2014年1月剛去了一次體檢中心,負責接待、咨詢工作的是兩位中年女性。袁蒔上前去問,像她這樣的女孩,沒什么病癥的,想做個健康檢查,應該選哪個套餐。其中一人指向價目表中基礎型的A至D類套餐說:“年輕人做便宜的就夠了。”
袁蒔注意到在自選項目里有個“HCV”(丙型肝炎病毒),便問:“這是什么檢查?”對方說:“不知道。”袁蒔又問:“幽門螺旋桿菌是什么檢查?”“是胃里的一種東西。”對方看袁蒔還想問,又加了一句:“你要做了檢查,醫生會告訴你的。”袁蒔就這樣被打發了。
實際上,像袁蒔這樣的普通人,沒有專業的知識,也沒有辦法作出明智的決定去為自己挑選合適的體檢項目。
正是利用體檢者的蒙昧和對健康消費價格的敏感性,很多體檢機構從中漁利。
六十四歲的姚輝去做體檢,是源于對體檢促銷的一時沖動。他獲得了一張“二十八元享受原價三百五十元體檢”的廣告單,到沈陽一家醫院去做前列腺檢查。大夫說他的前列腺問題“挺嚴重”,讓他又做了進一步檢查并開了多種藥物共二十盒,直接刷爆了他的醫保卡。隨后姚輝在另一家三甲醫院做復查,卻被告知他的“前列腺增生”只是一種不必過于理會的老年常見病。
一位在外企從事銷售工作長達十年的白領,向記者總結了自己這些年體檢的經歷,他提到:“一、沒人耐心細致地為你解釋專業的數據;二、沒有一個公眾基準的標尺來衡量問題的客觀嚴重性;三、一切向錢看,你不是病人,而是赤裸裸的‘客戶。對于沒有后續服務可能的病情,一筆帶過;對于有后續服務可能的病情,利用知識的不對稱性,夸大嚴重性來嚇唬你,讓你乖乖埋單。”
吸金石
普通消費者都不具備相關的醫學知識,而是憑著“檢查項目越多,結果就越精準”的簡單邏輯。體檢中心的各種套餐就迎合了這種心態。除了部分真正關注自我健康狀況的消費者,大部分參檢的人都是享受單位的福利體檢,并非自己掏錢,因此對結論的關注程度并不高。這種埋單者和體檢者身份的不一致性,使體檢機構的服務越來越快餐化。相比藥品研發和設備制造,健康體檢資產稍輕、專業性略低,成為近年來最“吸金”的領域。
目前中國體檢行業主要有三類機構:第一類是三甲醫院的體檢中心;第二類是連鎖體檢機構;第三類是更低端的二級醫院的體檢中心。
一張體檢卡很小,但背后的鏈條卻牽涉很廣,其供應鏈的上游是檢測儀器的設備商、第三方檢驗機構,下游則是衍生的高附加值產品。
羅蘭·貝格咨詢公司的一份最新報告顯示,依據國務院2013年10月發布的《關于促進健康服務業發展的若干意見》中提出的八萬億元目標,到2020年,健康服務業的規模大致會接近中國時年GDP的10%,成為名副其實的支柱產業。
相信設備還是醫生
與中國的體檢方式不同,在國外,體檢通常需要提前一個月預約,并要求提供體檢者的個人資料,包括基本情況、病史、用藥史等。隨后,體檢中心會給體檢者一份詳細的回執,包括根據體檢者的個人情況為其量身定制的體檢項目,精確到每一個體檢項目的體檢時間表,以及飲食、穿著等方面的注意事項等。
體檢結束之后,醫生不僅會告訴體檢者身體存在哪些問題,還會詳細地解釋為什么會出現這些問題,這些問題又會帶來怎樣的后果,以及日后應該如何調整生活方式等。
在中國,體檢就像流水線一樣,體檢者分門別類地進入各種B超室、CT室,也就是說,體檢大多是由儀器來完成的,儀器也成了公認的體檢醫生。哪家醫院的設備更先進,就代表著這家醫院的體檢水平更高。
在李劍看來,體檢從根本上來說只有兩個作用:一是了解你某個年齡段身體橫斷面的情況,二是根據檢查結果調整你的生活方式,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時候也會跟病人講,你不需要做某項體檢,但病人會跟他吵架,“他覺得這些檢查非常有意義,你一定要給他做,他付了錢。有些人進來說我就是要吃這個藥,你就老老實實給我開。在體檢中心更是這樣,我需要這個體檢,你就老老實實用儀器做好,給我結果就行了。所以很多時候并不是信息不對等的問題,很多病人并不信任醫生,也不聽醫生的話。”李劍說。
自從中國醫療市場化之后,這個問題就一直存在。“醫院要養活自己,一些醫生被利益驅動,自然也不會認真看病,還會為了錢亂開藥,醫患矛盾肯定會被激化。”李劍也很無奈,“如果醫生是為了錢在看病,那么病人自然也不會相信醫生。”
(文中袁蒔、姚輝為化名)
【原載2014年第3期《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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