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讀懂一棵樹

胡安運

那年我五歲，放學回家，抱著門前的小樹搖。父親瞪眼呵斥我：“別晃它，樹要是傷了根，還能活嗎？”我便松了手，悻悻地跑回屋寫自己的作業。后來老聽娘嘮叨，人怕傷心，樹怕傷根。當時還小，不明白個中道理，不過從那以后，我沒敢再傷害過一棵樹，哪怕是一顆弱不禁風的小楊或小柳。

年長以后，我才漸漸明白，樹和人一樣都是“天天向上”的生命，倘沒有了根，不是很快就會枯萎嗎？看大門前歪脖老柳，幾經風雨滄桑，倔強的根就扎在地下，就像夕陽里的老人。撫摸它龜裂的皮膚，你心里立馬就有一種青春遠逝的隱隱憂傷，但它的枝丫還是伸展得那么自如那么有力，春芽還是抽發得那么柔嫩那么纖美，柔曼的綠枝在風中歡快地輕舞，好像突然在這一個早晨就煥發了青春。老柳或是老槐，在風雨如晦的日子里，一站就是幾十年，不動搖，不挪移，不彷徨憂傷，不牢騷滿腹，如果換成人，你能做到嗎？

我們 臉說讀書，夢紅樓，品三國，說得頭頭是道，卻未必能讀懂一棵樹，人們大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腳步匆匆，人心浮動，沒有誰會靜下心來讀一棵樹的故事，讀懂一棵樹的心情。街心的老槐，在老井旁一守就是半個世紀，無數的青春年華綠了黃了落了，四季都是沉默著的客人，像一個低頭沉思懷想的老翁。你只會嘩啦啦搖下了樹葉當柴燒，很少有人感恩地說：謝謝您，給我這么多的柴燒。你是否知道，任何樹都懂得感恩懂得寬恕，而人卻沒有這么大度，連一片樹葉大小的地盤也爭個你死我活。

無論是在浩瀚無垠的沙漠，還是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你看，任一棵樹都是一道奇妙的風景。它幾乎四季都是微笑著，在風中唱響生命的歡歌，或快樂地傾聽自然的合唱或聆聽小鳥深情的呼喚。走到大西北，仰望一棵引人入勝的胡楊，你贊美它，你擁抱它，撿起一片金色的葉子放在你金色的夢里，做出各種美妙的姿勢與它合影，說是留個念想，第二天你就遠走高飛，尋覓自己的另一片風景另一個夢境去了。你讀懂它的心事了嗎？它的神性的堅守，它的無所畏懼的隱忍，它的至死不渝的情懷，都是與腳下的這片泥土融在一起了，它的根在這里，生命的魂在這里，無意中，你便成了它千年不倒的傳說里的一個插曲中的背景。

對于土地，樹是虔誠的，什么時候都懂得用心傾聽大地的心跳，執著地獨守生命的年輪，盡管夢在天外，也能讓夢想與時光一起奔跑。

我不愿把清貧的時光描繪成可愛的童話，小時候就懂得與一棵樹對視。在陽光里拍著光光的豐滿碩大的綠葉，就會滿心的喜悅；凝望高高的白楊枝頭綠葉掩映中溫暖的鳥巢，心里就長了綠色的翅膀；望著一枝潔白的槐花，心中就有無數的白鴿美麗飛翔。五月槐花香，不全是迷人的傳說，一直到現在，我還會時常盯著一棵無名的樹冥思默想很久，人笑我癡迷，我知道自己無意中就會產生生命的懷想。有時人生漫長，但長不過一棵樹；有時人生短暫，就像山坡上一棵小樹的夭亡。生命是孤獨的，需要在自己的黑夜里堅守；生命是堅韌的，立足巖隙任季風摧折也不肯折去脊梁。

請你讀懂一棵樹。它給了你綠蔭，給了你美麗的花朵，給了你甜蜜的生活，而你又給世界帶來什么呢？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懂得了珍惜每一片綠色，憐愛哪怕是路邊的無名小花，不敢再隨心摘取無論多么艷麗的一朵。是的，與一棵樹對語，總有莫名的感動，總有難以訴說的心聲。不要再去任意晃一棵樹，讓一片憂傷紛紛落下；不要再去隨心折取一支蕊，讓一朵嬌艷慢慢枯萎在花瓶。花草皆有情，一棵樹就是一段情意綿綿的故事。不要說一切都與自己無關，用心呵護任何一片綠葉，實際上它早就與你心有靈犀，用心品味，你的世界才會充滿清新芬芳的氣息。

樓前有棵銀杏，不待果子成熟，就有人用力搖得小樹東倒西歪，甚至還有人站在石臺上瘋狂地撅下結著果實的樹枝。每見此情景，我就心生不平，罵他們為自私功利之徒。銀杏，從頭到腳都是生命的珍寶，人們卻是這樣的冷漠和殘忍，為一己之私而暴殄天物，為一時之愉而肆意妄為，在綠樹面前，人難道不應該自省和懺悔嗎？

樹是這樣的樸實、真誠、忘我、義氣，要求于人的甚少，給予人的甚多，他把一切都給了大地，連一片葉子也不給自己留下，落葉非無情，甘愿化春泥，這一點，聰明的人誰又能做到呢？

這時候，我默默坐在院里，望著風中輕輕搖曳的無花果樹，手掌似的肥葉爭相張開來一搖一搖，好像很親切地跟我打招呼，我心里不禁就有一股暖意四處漫溢，我似乎看見了有綠色的球形小果在葉間對我偷笑。無花果，這是最讓我感動的一種樹，他樸實得讓人動情，他簡單得讓人流淚，一生一世都默默無語，那一顆顆蜜甜的果子，就是一顆顆感恩世界的豐盈的心。果子熟時，任小鳥來啄，任風雨摧落，任世人搶食，它總是恬然淡然，真是一種超然物外的境界。生命之果，成熟了，就毫無保留地獻給世界，這樣的博大這樣的無私，是任誰也難以企及的吧。

生命從來不乏陽光雨露，生命也從來不懼風霜雨雪；站穩腳跟，仰望蒼天，懂得堅守的力量，農民一樣真正擁有土地一般的情懷，從容而快樂地吟唱生命的歌謠。

請讀懂一棵樹，也試著讓自己長成一棵樹，長滿明亮鮮活的綠葉，讓生命清新而可人；心的枝頭盛放自由而紅艷的花朵，讀藍天白云，也讀風雪霧靄，擁抱陽光，腳踏一方凈土，生命的天地間一定會鳥語花香充滿生機。

（編輯 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