癢癢撓攜兒

張淑霞

閨女娥娥走了一年多才戰戰兢兢地回來。回來的時候，鳳娥的身后跟著小心翼翼不敢出一聲大氣的女婿。

這之前，鳳娥給奎叔打了電話，說趁著五一放假，回來看奎叔，奎叔一接電話，聽出是鳳娥的聲音，心里一激靈，然后就是怦怦怦地跳。跳得他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聽著鳳娥那頭給他說明天女婿也跟著過來，還給他買了好多好東西。

最后，鳳娥說，我明天上午就回家了。奎叔也還是沒反應過來，是該對鳳娥說“回來”呢？還是說“別回來”呢？奎叔什么也沒說。鳳娥就自當奎叔默認了她回來，就掛了電話。

等鳳娥掛了電話，奎叔的氣才又從腦門子冒出來：回來？回來做什么？回來也打跑你個混賬東西！奎叔邊想邊生氣，眼睛里熱熱的有了淚。

鳳娥12歲上沒了娘。奎叔怕鳳娥委屈，一直也沒再續個弦。奎叔計劃好了，等鳳娥長大了，給她招個上門的女婿，然后他給他們帶孩子。等孩子大了他老了，由著鳳娥女婿孝順他，養活他。招個上門女婿可不易，本地的小子沒有誰家愿意給人當上門女婿的，要找就得找個外地的。外地的人愿意往北京跑，外地的人家孩子多，招出一個還少了一份蓋房子娶媳婦的累贅。村里已經有幾個姑娘招了外地的上門女婿，都是方臉大身子的，壯實得很。奎叔的計劃很詳細，也很妥帖。但鳳娥偏偏不爭氣，偏偏相中了一個本地的，而且還是個獨生子。奎叔的計劃落了空，就死活不答應這門婚事，奎叔不說自己養老送終的事，奎叔也不說找外地上門女婿的事，奎叔只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只要鳳娥敢嫁出去。奎叔就永遠不許她再登奎叔的門。

人較真的時候都鉆牛角尖。奎叔不松口，鳳娥就背著奎叔跟小伙兒私奔了。而且一直就沒再回來。

奎叔先是氣，氣得喘不上氣來，后來又悔，悔自己不該把話說絕了，后來又恨，恨鳳娥不體諒自己的苦處：都說不同意了，偏偏還要跟自己對著干，再說，就是我說不同意了你也不能就跟人家跑了呀，你讓爸這老臉往哪擱？你讓鳳河堰的人咋瞧爸？我就是說不同意了，你還不知道爸的脾氣，爸什么時候對你狠過？爸說不同意了，你就不會再跟爸說些個軟和的話，求求爸？你一求爸，爸能不答應？奎叔恨完鳳娥，又想起了老伴兒，又想起了好些個拉扯鳳娥長大的為難事。想著想著，奎叔的眼眶就熱熱的，眼淚不自主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現在，奎叔的眼淚又掉下來了，他想不好鳳娥進門的時候他是該讓不讓進門。

奎叔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答案，現在，鳳娥進了門，奎叔就心不由己地黑了臉。

鳳娥囁嚅地，叫了聲爸，奎叔白了她一眼，就看見了鳳娥鼓起的肚子。奎叔的心又使勁兒地跳了一下，然后就又把眼皮耷拉下來。跟之前耷拉著的臉兒順成了一掛瀑布。鳳娥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又把男人手里的東西接過來，也放到了桌上。

鳳娥還是沒說軟和話，鳳娥只是一個勁兒地說，這是給您買的醬牛肉，這是給你買的運動服，這是給您買的單放機，這是給您買的血壓儀。末了，鳳娥拿著一個癢癢撓兒，給奎叔，說，這是給您買的癢癢撓兒，紅木的，可好了。奎叔的臉始終是瀑布的形式，還是不說一句話。

奎叔不說話，鳳娥說完了買東西的話也沒了要說的話。然后就跟奎叔說先回去了，一兩天再給奎叔把冰箱彩電拉回來，奎叔的冰箱彩電都舊了。

鳳娥出了門，還是沒說軟和的話兒，奎叔心里憋屈得慌，差點把桌上的東西都給劃拉了。奎叔一伸手，鉤到了癢癢撓兒，暗紅的顏色，還有點兒香味。奎叔想，這倒是個好玩意兒，鳳娥小的時候，奎叔經常讓鳳娥拿著癢癢撓給他撓癢癢，那時，奎叔的癢癢撓是竹子的。奎叔在后背上試了試這個紅木的癢癢撓，怪舒服的。

等外孫長大了，也讓小兔崽子拿著這個給我撓癢癢。奎叔這樣思忖著，又做了一個將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