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全退”為什么那么難？

張白燁

徹底廢除領導干部職務終身制，是中國共產黨發展歷程中具有十分重大意義的一件事。鄧小平以身作則，毅然做出“全退”決定，堪稱偉大之舉。但此事總是被過于簡單地美化，而掩蓋其中曲折、艱難的過程。

實際上，鄧小平1984年夏季在北戴河自己的80歲壽宴上，就對廟堂百官，宣布自己將在中共十三大徹底退休，但結果直到1990年才真正退下來。“全退”雖只二字，卻引動九州風雷。

讓老人家退休要得罪很多人

“文革”結束，剛剛復出不久的鄧小平就開始籌劃建立領導干部離退休制度，并多次在軍隊系統強調干部年輕化的重要性。比如，1978年6月2日，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鄧小平講道：“我們老同志在這個問題上，眼光要放得遠一些。選好接班人，帶好接班人。這件事做好了，我們才有資格去見馬克思，見毛主席，見周總理。”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經濟建設成為全國工作的重心，選拔年輕干部進入領導崗位變得更為急迫。鑒于這種形勢，鄧小平重申：“老同志要有意識地退讓，要從大處著眼，小道理服從大道理，不要一涉及到自己的具體問題就想不通了。”

但“想不通”是自然的，有些老干部在“文革”中受迫害，靠邊站了多年，剛剛復出工作，又要退位讓賢，很難轉過彎來；有些老干部擔心年輕人經驗少，壓不住陣腳；還有些老干部對“文革”中那些頭上長角的造反派整老干部還心有余悸，擔心他們乘此機會重新起來翻騰。況且，領導干部職務不僅僅是一個“為人民服務”的機會，還等同于名譽、地位、待遇等切實利益。在沒有形成制度的前提下，讓老人家自覺退位，實在是困難重重。而這些老干部遍布中央和地方各省市，推行起來勢必要得罪很多人。

實際是個接班人問題

面對重重困難，鄧小平本人多次表達帶頭退休的愿望。1981年7月4日，在省、直轄市、自治區書記座談會上，鄧說：“解決干部年輕化這樣一個大問題，我們老干部要開明，要帶頭。不開明可不行呀！我和陳云同志交過心的，老實說，就我們自己來說，現在叫我們退，我們實在是心里非常愉快的。當然，現在還不行。”

之所以“現在還不行”，關鍵在于“退了之后誰上”還未確定，退休問題和接班人問題是一體兩面，而且后者可能更為重要，不把權力交接到恰當的人手中，廟堂之上誰也不會放心。中央顧問委員會就是以此為目的建立的。

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在中顧委第三次全體會議上談到：“顧問委員會是過渡形式……最近我聽人講，好多國家大部分部長是三十幾歲。也有歲數大一些的，但比較少。總理歲數可能比較大，一般也是五十多歲。我們剛進城的時候是年輕的。我在全國解放時就是45歲，好多同志比我還年輕一些。1927年底我第一次當中央秘書長時23歲，也是大官啦。啥也不懂，也可以呀！總之，選拔年輕干部是我們顧問委員會的一個重要責任。”

也是從這一年開始，鄧小平放風自己將在十三大全退。除了給全黨做出表率，此舉在外界看來也有與黨內高層中的保守勢力同歸于盡之意。但鄧小平退休，勢必牽出兩個問題：誰接總書記的班？誰填補鄧小平、陳云留下的權力空白？

對于這兩個問題，鄧心中已有腹案：胡耀邦接替他，總書記從胡啟立、喬石等年輕干部中挑選一位。據《胡耀邦傳》透露，鄧小平曾約胡耀邦到家中談論中共十三大人事安排。胡耀邦說：“我已年過七十了，十三大一定要下來。”鄧小平說：“我、陳云、先念都全下，你要下就半下，不再當總書記，而再當一屆軍委主席或國家主席，到時候再說。”

“全退”變“半退”背后的權力角逐

在堅持市場經濟和政治改革方面，胡耀邦是鄧小平可靠的執行者，接鄧的班自然而然。但鄧公全退，所有老人難免都要退下來，支持鄧公全退，等于得罪其他元老。

1985年5月，胡耀邦接受香港《百姓》雜志主編陸鏗的訪問，在長達兩個小時的訪談中，胡耀邦不僅公然對鄧力群、胡喬木等黨內保守勢力提出批評，在鄧小平仍占著軍委主席不讓的問題上，也做了不恰當的回答，透露鄧將全退。這引起鄧的不快，對胡不信任的老人們更是大做文章。

“一些老人到處散布或猜測說，耀邦是在制造要鄧退出的輿論，這也會影響鄧對胡的看法，特別是和與陸鏗的談話結合起來。正是由于這些原因，鄧1986年夏天在北戴河對楊尚昆等一些老同志說，他犯了一個大錯誤，就是看錯了耀邦這個人。”趙紫陽在他口述的《改革歷程》中說道。

1986年10月，鄧小平與李先念、陳云共同約定在1987年十三大時一齊退下來，不只是退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而且要一退到底，退出中央政治局、中央委員會。但變數叢生，1987年1月，胡耀邦因“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不力”被迫辭去總書記職務，趙紫陽臨時受命，主持中央工作。而此時，十三大召開在即，鄧若全退，包括軍委主席在內的黨政軍最高領導職務勢必落到趙紫陽肩上，這同樣不是保守派老人們愿意看到的，因為一直以來，趙與胡都是堅定的盟友。

十三大召開前夕，勸留鄧小平的元老們集結起來，在中顧委以薄一波為中心，在中央軍委以楊尚昆為中心，對鄧小平進行車輪戰術。楊尚昆說：“小平同志，你全退，我們贊成。但是，你想過沒有，三軍統帥誰來做？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王震甚至說，誰要小平退，誰就是“三種人”。

終于，鄧小平收回“全退”的決定，改為半退，即退出黨的中央委員會，但仍擔任軍委主席，直到1990年初正式辭去這一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