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來,季 成
(南開大學經濟學院,天津 300071)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養老保障體系得以逐步建立和完善,借助社會統籌與個人賬戶相結合的籌資模式,我國基本解決了現階段退休職工的養老金發放問題。但是我國老齡化程度不斷加劇,預計到2050年,中國65周歲以上人口與20-64歲之間勞動力人口的比例將達到45.4%,不僅超出亞洲平均水平30.7%,而且超過美國39.5%和英國44.1%①數據來源于聯合國發布《2010世界人口展望》。,成為世界上老齡化程度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另一方面,我國養老金賬戶存在嚴重缺口,2012年已有19個省份的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當期“收不抵支”;個人賬戶缺口擴大到5602億元,基本養老金已不能完全保障我國老齡人口的養老需求②數據來源于中國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2013年12月發布的《中國養老金發展報告2013》。,并且單靠財政補助來進行彌補的做法,未來難以為繼。因此,如何實現養老保險的可持續性發展成為政府長期需要面對的問題[1]。
企業年金作為我國城鎮企業職工養老保障體系的“第二支柱”,可以有效應對人口老齡化問題,減輕國家基本養老保險的壓力和財政負擔,是一項低成本的長效社會穩定機制。但是我國從1991年建立補充養老金制度以來,企業年金至今發展緩慢:我國企業參與率③用建立年金的企業占所有企業的比重來代表。僅為2-3%,遠低于發達國家40%以上的水平;職工參與率④擁有企業年金賬戶的職工占職工總數的比例。僅有1.5%左右,與發達國家接近60%的水平相去甚遠;企業年金平均替代率持續不到1%,遠遠落后于美國的40%、OECD成員國平均9%的水平(鄭秉文,2010)[2];截至2011年底,企業年金資產占GDP的比重僅為0.76%,與全球平均38%及OECD平均78.9%的水平還有很大差距,甚至低于巴西、印度、俄羅斯等新興市場。
從國際經驗來看,企業年金的發展和政府稅收支持是密不可分的。稅收優惠政策可以推動企業年金發展的觀點在很多針對發達國家的研究中得到支持(Horiba、Yoshida,2002;Fehr、Jess,2007;Fehr等,2008;Gentry、Rothschild,2010;Disney,2010)[3][4][5][6][7],國內學者也紛紛結合中國情況闡述稅收優惠政策在企業年金發展過程中的必要性(鄧大松,2003;朱青,2002;劉云龍等,2002)[8][9][10],但多集中于對單個國家或單一稅收模式相關政策經驗的描述性分析,缺乏對政策效果的系統和量化研究,特別是對影響發生機制方面缺乏具體實證支持,因此本文力圖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采取國別比較方法,通過計量統計模型,針對企業年金繳費環節的稅收減免政策,探究其對企業年金規模成長的具體影響程度,以實現我國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的制定及完善提供實證支持。
通過對OECD國家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的整理來看,目前最流行的稅收優惠模式為EET模式(表1),我們重點關注對第一環節的減免稅優惠,企業年金制度建立的初衷為補充基本養老保障,而企業也將其視為提高員工福利待遇、激勵員工努力工作的一種手段。如果國家又用稅收優惠政策來加以鼓勵,則大大增強了企業建立企業年金制度的動因,有效地降低企業激勵員工的成本。對企業來說,用同樣的錢取得了不一樣的激勵效果,對于員工而言,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允許員工繳費在稅前列支對員工繳費也會產生很大激勵作用。因為繳費能夠在稅前列支無疑有助于降低員工工作當期的邊際稅率。即使員工退休后領取的企業年金待遇要繳納個人所得稅,由于職工在退休期的整體收入水平下降,適用的邊際稅率也會大大降低。
本文從企業年金市場需求層面考察政府制定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和個人繳納企業年金的激勵效應,結合其他影響企業年金繳費的其他因素,建立本文的基準回歸模型:

基準模型中考慮了影響企業年金繳費的基本影響因素,模型中包含的變量及含義如下:
1.被解釋變量
模型使用的因變量pensionit為企業年金賬戶人均繳費,為企業和個人的繳費總額。是國家i在t年的企業年金賬戶繳費額,經過消費者價格指數平減為2001年末的貨幣單位,再除以各國家(地區)各年度的總人口數,以反映該國企業年金的年繳費情況。

表1 主要OECD國家不同稅收模式
2.支付能力的解釋變量
模型中,incomeit為人均國民總收入,同樣按消費者價格指數平減為2001年末的貨幣單位。企業年金作為個體進行收入支配時的一種選擇,個體收入的提高必然會給企業年金的增長帶來一種正向的“收入效應”。模型中收入變量取對數不僅緩解異方差的影響,其系數也可以直接體現年金繳費的收入彈性,預期其回歸系數為正。taxit為稅收變量,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稅收是直接影響個人可支配收入的影響因素。從而間接的對企業年金繳費產生沖擊,這里用一國居民整體收入項稅收占GDP的比重表示一國稅收水平,取對數也可直接反映年金繳費對稅收變化的反應程度,本文將其定義為年金繳費的交叉稅收彈性,預期其回歸系數為負。
3.收益能力的解釋變量
模型中returnit為企業年金收益率,收益率反映企業年金賬戶保值增值的運行狀況,這里用企業年金賬戶變化情況,并減去當年繳費支出差額進行測算。企業年金作為一種補充養老保險同時也是一種投資儲蓄,其保值增值作用尤為重要,較高的收益率會刺激企業和個人加入企業年金計劃,從而增加個體繳費。所以預期其回歸系數為正。變量stockit為股票市場運行狀況指標,這里取S&P全球股票指數年變化率。理論上來說,股票市場越景氣,相應的會引發個體對投資股市等資本市場的偏向,從而對年金儲蓄產生一定的負向“替代效應”,但基于成熟的企業年金制度是允許年金賬戶自由進入資本市場的,股票市場的利好也可以為年金帶來更高的收益。所以股票市場運行狀況對企業年金的繳費影響方向不能確定,這取決于個體的風險偏好等一系列因素。
4.國家養老體系影響的解釋變量
模型中變量publici為衡量國家i的養老金第一支柱即社會公共養老情況的指標,作為一國養老保障體系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養老金第一支柱與企業年金之間會存在一種替代關系,一旦政府提供的養老金可以達到個體需求,將會大大削弱個人參加企業年金計劃的動機。所以預期其回歸系數為負。由于公共養老金支付情況連續時間數據的限制,而且國家社會公共養老政策在短時間內變化不大,本文采用一個虛擬變量,衡量標準為人均養老金公共支出,在樣本中大于樣本國家平均值的國家取1,小于平均值的國家取0。
5.社會環境影響的解釋變量
模型中employit為國家i在t年的就業率,一般而言,就業率越高,處于繳納企業年金范圍的人群規模越大,年金繳費也就相應越高,預期其估計系數為正。變量oldit為社會老齡化比率,一個國家老齡化程度越高,即撫養比越高的情況下,個人對未來生活的不確定性更高,理論上可以增大個人為將來打算,增加企業年金投入的動機,但是勞動人口比率的下降也將減少年金的繳費人數。因此,社會老齡化比率對企業年金的影響方向不確定。
本文研究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對年金繳費增長的促進效果,主要從年金繳費收入彈性和交叉稅收彈性兩方面影響進行分析,在此對企業年金繳費基準模型做如下調整:

考慮到企業和個人繳納年金決策的制定成本等因素將會制約其決策變化的及時性,將年金繳費的一階滯后項加入模型。本文將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設為一個虛擬變量D,對于在繳費階段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取值為1,繳費階段沒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取值為0。稅收政策實施的標準這里簡單以繳納企業年金階段免稅,即可以將企業年金繳費額稅前列支。其余變量同前所述,這里考慮到個體了解年金收益率信息的滯后性,將收益率的一階滯后項替換其水平項,以更準確反映決策機制。(2)式考察的是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對繳費收入彈性的影響,不存在優惠稅收政策時的α2變為存在優惠稅收政策的α2+α3;(3)式考察的是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對繳費交叉稅收彈性的影響由不存在優惠稅收政策時的β變為存在優惠稅收政策的β+β。223
基于養老金稅收優惠政策在發達國家應用較早且機制較為成熟,本文的實證樣本選取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本文實證檢驗所用數據主要來自于OECD數據庫①http://stats.oecd.org/Index.aspx。,代表股票市場運行狀況的S&P全球股票指數年變化率數據來自于世界銀行數據庫②http://data.worldbank.org.cn/indicator/CM.MKT.INDX.ZG。。基于一些國家中企業年金繳費和稅收等數據的缺失,將愛沙尼亞、法國、愛爾蘭、日本、瑞典、希臘、土耳其、斯洛伐克共和國7個國家剔除,最后將樣本確定為26個OECD國家,樣本期間為2001-2011年。根據稅收優惠政策的界定標準,這里只有澳大利亞、智利、捷克、匈牙利、以色列、盧森堡、新西蘭、斯洛文尼亞7個國家沒有年金繳費稅收優惠政策,稅收優惠政策虛擬變量取值為0,其余19個國家取值為1。各變量的統計性描述見表2。

表2 各變量的統計性描述
采用上述模型與數據,對稅收優惠政策和企業年金繳費規模的相關關系進行回歸分析,使用的計量軟件為stata11.0。在回歸方法上,基于模型中包含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和企業年金收益率等等內生變量,不能直接利用OLS進行估計,因而采用系統GMM③系統GMM估計方法同時利用自變量滯后項和自變量差分滯后項兩類工具變量,將差分矩陣和水平矩陣相結合,有效解決了傳統工具變量法信息不足和差分GMM的弱工具變量問題。估計方法,表3為相應的估計結果。
從表3的估計結果可以看到,估計模型的各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符號基本符合預期,截面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沒有通過聯合顯著性檢驗,也即此模型適合隨機效應模型④加入國家虛擬變量和時間虛擬變量,系數均不顯著,所以予以省略。。兩個回歸模型中因變量人均年金繳費的一階滯后項lnpensionit-1的回歸系數為正(0.8693和0.8671),且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反映了年金繳費穩定的時間趨勢特征。人均總收入變量系數顯著為正,表示收入的提高可以產生對企業年金的引致需求增加,模型2中,沒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的年金繳費的收入彈性為0.1920,即收入提高1%,將會引致年金繳費提高0.192%;人均總收入變量與稅收優惠政策虛擬變量乘積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也即在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企業年金繳費的收入彈性為0.2064(0.1920+0.0144),較之沒有優惠政策的國家收入彈性提高7.5%,即收入提高1%,將會引致年金繳費提高0.2064%。模型3中,稅收變量系數顯著為負,在沒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負向的交叉稅收彈性為-0.2468,稅收提高1%,將會引致年金繳費下降0.2468%;我們看到稅收變量與稅收優惠政策乘積交叉項系數顯著為正,即在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其交叉稅收彈性為-0.203,當稅收提高1%時,企業年金繳費將會有0.203%的下降,稅收交叉彈性較之沒有稅收優惠政策的國家下降17.7%。即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綜合稅負的增加對企業年金繳費的抑制作用。

表3 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年金繳費影響的估計結果
年金收益率returnit的回歸系數為正,但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收益率的提高對企業年金繳費有正向的激勵傾向,但基于企業年金投資的長期性,個體對短期收益可能反映不那么敏感。股票指數變化率的系數為負,同樣也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企業年金投資的長期性。社會公共養老人均支出變量的系數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現階段生活成本的提高導致個體對未來生活能夠完全依靠社會公共保障的信心不足,公共養老金有限的替代率并不能滿足國民的需求。社會保障并沒有對企業年金的繳費產生明顯的擠出效應,表明有限的基本社會保障并不會明顯減弱國民的養老儲蓄動機,國民對于企業年金和個人養老保險這種補充養老保障制度有著剛性需求。
社會環境方面的影響因素就業率變量回歸系數顯著為正,就業率的提高不僅直接影響繳費人群規模的擴大,還可以體現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兩者共同作用促進企業年金的積累。老齡化程度變量回歸系數為正,但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這是由于一方面老齡化程度的上升會提高個體對未來生活的不確定性預期,從而增加企業年金繳費以備將來之需,但老齡化程度上升也即意味著適齡勞動力人口的減少即繳費人群的減少,對人均年金繳費會有一個負向沖擊,兩方面效應綜合體現為不顯著的影響。
本文利用OECD國家的企業年金發展數據,實證分析了稅收優惠政策對企業年金發展的促進作用,結果表明繳費階段的稅收優惠政策可以增加企業年金資產的積累,促進一國補充養老制度的發展。一方面增大了年金的收入彈性,即當收入提高時,國民會把更高比例的收入用來進行企業年金的儲蓄;另一方面減小了年金的交叉稅收彈性,即當稅收負擔加重時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會緩解對企業年金積累的沖擊,從而使一國的企業年金賬戶能夠健康穩定的發展。這為中國制定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提供了現實依據。并且我們發現就業率提高是促進年金繳費增長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老齡化程度的加劇并不能自發的引致企業年金的增長,社保體系所提供的基本養老并不會對企業年金產生明顯的擠出效應,而年金收益率等短期效益指標對企業年金繳費的影響不顯著。這對我國未來發展企業年金提供了一些啟示。
首先,要明確企業年金在我國主要是由企業主導,由企業自身決定是否要成立,而本次稅收優惠政策主要是針對個人繳費部分實行稅收減免,企業繳納年金享受的稅收優惠政策仍受5%上限的制約,因此,在雇主層面并沒有感覺到實際意義上的優惠,政策對企業的刺激有限。因此建議根據企業性質逐步提高在企業層面的年金繳費的稅前扣除比例到10%-15%。對于年金領取階段的稅收繳納,對實行按月領取方式的賬戶實施更低比例的稅率,以鼓勵按月領取的養老金合理利用方式,細水長流,從而真正達到補充養老的目的。
其次,要認清企業年金在我國極不均衡的發展現狀,目前我國企業承擔基本保險領域的繳費已經相當高,從而出現企業年金參與者大多是壟斷性央企,外資和民營企業積極性不高的局面。因此,政府應制定相應政策,防止企業年金的發展過程中帶來的收入分配的進一步惡化。可以考慮給予某些行業以及符合條件的中小企業更富有彈性的稅收優惠政策。同時對于一些壟斷企業特別是某些壟斷企業利用企業年金變相提高管理層待遇的做法予以適當的限制,提防高收入群體利用企業年金進行不合理的避稅,防止企業年金的發展過程中帶來的收入分配的進一步惡化。另一方面,應鼓勵和推動金融保險業的發展,鼓勵針對非穩定就業人群(失業者、非持續任職者)推出同樣享受稅收優惠政策的職業年金產品,加強推動個人補充養老稅收優惠政策的出臺。
最后,在建立企業年金稅收優惠政策的同時,政府對提高個人收入和解決就業等問題的關注和努力也會有利于企業年金的發展。個人收入的提高可以從根本上增加企業年金繳費的來源,個人當前生活水平的保障和提高才是居民重視未來生活、增強養老儲備意識的基礎。此外,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統一的養老保險制度、成熟健康的資本市場、正確導向的企業社會責任、公開透明的政府監管制度、公平公正的利益主體格局這些都是企業年金得以健康發展的必要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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