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愛無痕

蘇小北

一

曾小柔去高中部報到那天，九月的校園正飄蕩著清幽的桂花香。曾小柔對這所重點中學最初的印象，就是桂花。那一棵棵桂花樹，衛(wèi)士般守在校園的大小街道旁，怒放成另一片別樣天地。

曾小柔站在一棵桂花樹下，一邊等曹菲菲，一邊賞著桂花。她拿出手機，在樹下旁若無人地玩起了自拍。

“同學，請問學生宿舍在哪邊？”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曾小柔極不情愿地放下手機循聲望去，卻見一張男生的臉，少見的白皙，笑容可親，甚至還很俊雅。曾小柔突然就發(fā)了慌，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我……我也是新來的。”那男生沖她笑笑，揮了揮手，便融入往來的陌生人中。

曹菲菲看到曾小柔的時候，她正在桂花樹下發(fā)呆，一臉的癡笑。曹菲菲快步跑上前，急切地問：“小柔，你魔怔了？想什么呢，這樣出神？”曾小柔狡黠地笑，說：“花好香！”其實，她在想，那男生怎么那樣白、那樣帥！

第一次摸底考試，初中時一直名列前茅的曾小柔只沖進了前20名。看來高手如云，她只能更加努力。只是，偶爾她也會開小差，盯著教室外的桂花樹發(fā)呆，想那天桂花樹下遇到的男生，那白凈的笑臉跟花香一樣讓人沉醉。但一想到自己的考試排名，曾小柔就立馬把思緒拉了回來。

二

重逢，卻很意外。九月末，桂花的幽香依然彌漫在整個校園。那天午后，離下午上課還有一個小時。曾小柔正在教室寫英語作業(yè)，曹菲菲很神秘地對她說：“小柔，我發(fā)現(xiàn)一超級大帥哥。”曾小柔看著作業(yè)本，頭也不抬地回她：“你又犯花癡了？”曹菲菲突然就動了氣，直接奪了她手中的筆，硬拉她下了教學樓。

她們來到操場邊的看臺上，那兒早已圍滿了人，操場上正有人踢著球，揮汗如雨。吶喊聲，歡呼聲，不絕于耳。素來好靜的曾小柔見這陣勢，正想離開，卻見踢球的人中間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樣的白……她突然就想起那天桂花樹下向她問路的男生。此刻，他正忙著躲閃、傳球……

那天，曹菲菲跟她說的帥哥就是他。他叫楊珮君，高一實驗班的語文老師，名牌大學中文系研究生，今年剛畢業(yè)。曾小柔早就聽說過實驗班，門檻很高。第一批錄取的，是入校考試成績排前50名的學生，而且期中或者期末考試后都會采取末尾淘汰制，把排名靠后的10名同學調(diào)劑去別的班級，再從其他班級挑出10名成績優(yōu)異者填補，如此反復。

曾小柔無力改變應試教育的現(xiàn)狀，也不想評判學校制度是否科學合理。此刻，她只想著如何能進實驗班，哪怕被撞得頭破血流。當這個想法在腦袋里浮現(xiàn)時，她突然被自己嚇了一跳。很快，她的腦海里便蕩漾著楊珮君的笑臉，還有他踢球時的身影。難道我喜歡上了他？曾小柔狠狠地搖了搖頭，心卻如小鹿亂撞。

曾小柔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天天埋在書堆和題海里。10月底，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曾小柔排在班級第一、年級（除了實驗班之外）第五。那天，曾小柔歡天喜地地拎著書包進了實驗班，曹菲菲卻哭得稀里嘩啦。

三

12月，桂花已經(jīng)謝了，枝葉還很蔥蘢。北風刮了起來，校園里有了涼意。一年一度的校園活動開始了，曾小柔也參演了節(jié)目，她出演童話劇《睡美人》里的公主，而楊珮君客串公主的父王。曾小柔心里有些失落，她多想他演王子。

臨近校演，卻出了意外。那個一直跟曾小柔搭戲的“王子”突然得了急性腸炎，上吐下瀉，根本上不了臺，而其他同學也很難在短時間之內(nèi)熟悉那些臺詞和動作。情急之下，楊珮君一人分飾兩角，國王和王子都由他來演。曾小柔心里燦爛成一片怒放的花海。

演出那天，曾小柔身著粉色曳地公主裙，烏黑的秀發(fā)卷曲著披散在胸前，凝脂般透亮的肌膚在舞臺的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他們別出心裁地編劇，在“王子”吻醒“公主”之后，兩人來一段優(yōu)美的華爾茲。

音樂響起，楊珮君輕擁著曾小柔出場，她那柔軟的身段在他手中靈巧展現(xiàn)，那如花的笑顏像春天一樣怒放。曾小柔的心怦怦地跳著，但她不能亂了步伐，被他握著的手手心冰涼，雙頰卻滾燙如火。他們在舞臺上旋轉(zhuǎn)，再旋轉(zhuǎn)。燈光下，他白皙的臉龐、溫暖的目光，恍如夢境。她多想就這樣跟他跳一輩子，像童話故事一樣，跟他一起過著公主和王子的生活。曲終后，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楊珮君沖她豎起了大拇指，臉上依然是熟悉的溫暖的笑容。

12月末，校園里飄起了第一場雪。雪花落在桂花樹上，包裹著那蔥蘢的綠，便有些朦朧的感覺。

圣誕節(jié)，很多同學都給老師準備禮物了，曾小柔也想著如何能別出心裁。思來想去，她打算送楊珮君一只茶杯。杯子諧音輩子，她想讓他一輩子都用她送的茶杯。鬼使神差地，曾小柔又塞了一封信在杯子里，信上寫著：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

君恨吾生遲，吾恨君生早；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當她把禮物偷偷地放到楊珮君辦公桌上之后，她莫名不安了好久。有一天，楊珮君在他的課程臨近結(jié)束的時候，說：“很高興收到大家的圣誕禮物，非常感謝大家！另外，有位不知名的同學送了我一只茶杯，很精致，我很喜歡。當然，還有她送我的那首詩，也非常棒！這位同學很有才情，相信將來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作家。”楊珮君的話，字字扎根在了曾小柔的心中。她低著頭，手心冒汗，滿臉滾燙。

四

其實，楊珮君早就從曾小柔的作業(yè)本上認出那詩是她寫的。只是，他沒有想到看上去文靜含蓄的她，會有如此大膽和直白的表達。楊珮君有女友，他們是大學同學，而且很相愛；只是，女友在這座城市的另一所學校，也教書。

圣誕節(jié)剛過，楊珮君便去曾小柔家做家訪。他本就出身普通家庭，也見過許多普通家庭，但曾小柔的家讓他頭一次見識了不普通家庭。曾小柔家位于市中心一處高檔住宅樓內(nèi)，寬敞明亮的客廳，奢華的陳設。接待他的，是曾小柔的母親。

曾媽媽雖年過不惑，但看上去很年輕，說她二十出頭都不為過。曾小柔有著跟她極相似的臉，只是眼前的這位有著更從容優(yōu)雅的嬌美。曾媽媽很健談，只要楊珮君想知道的，她都知無不言。楊珮君這才知道，曾小柔生長在單親家庭，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母親家族事業(yè)很大。因?qū)Ω赣H的怨憤，曾小柔在父母離婚之后幾乎沒見過她父親。楊珮君突然覺得這孩子讓人心疼，或許，她對他的感情還有著別的情愫。

元旦臨近，節(jié)日的氣氛彌漫著整個校園，雪還沒完全消融，零星地散落在桂花樹上。那天，楊珮君主動邀約曾小柔，說讓她放學后去他的宿舍，陪他提前過元旦。曾小柔又驚又喜，破天荒地中午沒在教室寫作業(yè)，而是回宿舍梳妝打扮。曹菲菲路過她的寢室時，看到她，很吃驚，但很快又對她八卦起來：“小柔，我看到楊老師的女朋友了！”曾小柔正在梳頭的手，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但很快，她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怎么可能？他從來沒跟我們說他有女友啊！”曹菲菲正要辯解，曾小柔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曾小柔內(nèi)心很矛盾，她其實很怕曹菲菲所言為真，但她又很想知道真相。

曾小柔雀躍著，又心事重重地來到楊珮君的宿舍。推開門的一剎那，她看到楊珮君正和一位女孩默契地準備飯菜。看上去，那女孩跟楊珮君年齡相仿，并且有著跟他一樣溫暖的笑臉。曾小柔突然就有些發(fā)慌，呆呆地立在門前，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孩一眼看到了窘迫的曾小柔，笑著對她說：“你是小柔吧，楊老師一直夸你積極上進，而且文采了得。”說話間，她便拉了曾小柔坐下，并給她倒上水，那茶杯正是她送給楊珮君的。

曾小柔不記得那頓飯都吃了啥，她只知道那女孩真是楊珮君的女友，他們相戀了很多年，很快就要結(jié)婚了。他們一個勁兒地對曾小柔說，要是有一個小柔這樣的妹妹，該是多美的事情！

曾小柔不記得是怎樣從楊珮君的宿舍走出來的，她只知道那天她沒去上晚自習，一個人在操場上發(fā)呆。寒冬的夜，格外涼，而且還有點兒凜冽的味道。但她終于明白，童話里的故事不會發(fā)生在她和他的身上。

多年以后，曾小柔成了知名專欄作家，她時刻銘記少女時代那個童話里的王子，擁她在舞臺上跳過一曲華爾茲。當然，她更感激當年老師充滿愛意地掩藏下她少女的小心思。

又是一年桂花飄香，枝葉上蝶舞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