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悅 張云亭 何丹丹
延續“老人不富”的窘境,60歲以上老年人的互聯網使用率只有不到5%的低水平,大部分的中國老人從不接觸電腦,這讓一些已經在日本和美國發展成熟的助老技術難以在中國推廣。
沒有什么市場像養老業一樣,呈現出巨大的需求并與一個國家的政策息息相關。在人口迅速老去的中國,老年市場需求在2010年就已達1萬億元人民幣,這一官方數字還表明數字在2050年——我們也老去時——增加至5萬億元。
也沒有哪個產業在需求面前表現得如此復雜而糾結,目前中國每年為老年人提供的產品還不足1000億元。那些前來瓜分蛋糕的人,似乎并沒有真正抓住這個市場。
養老本身不會是一項房地產生意
幾乎所有的錢都涌向了房地產。養老地產被當做一個特殊的門類,成為各大地產商延續盈利的概念和手段。從遠洋地產、融創中國和復星國際等本土開發商,到Columbia Pacific、Related Cos.和Fortress Investment Group等海外地產公司,乃至平安、泰康等保險公司,它們借鑒美國或歐洲的模式,在全國各地拿地,或單獨或聯手在哈爾濱、北京、上海和蘇州等地建造了各式各樣的老年公寓,價格不菲。
“養老本身不會是一項房地產生意。”柯博明說。“房地產公司之所以熱衷提出這種概念,是因為這么說能幫它們賺錢。”
來自美國的柯博明是養老服務咨詢公司Hampton Hoerter China的總裁,他其實也是在中國這個巨大市場中趕潮的一人。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重創了柯博明在美國的生意,他在養老行業已經工作了25年,少年時期還曾在臺灣地區度過了幾年時光,當他聽說中國的老齡化問題之后,便于2010年正式搬到了北京尋找新商機。與他同時來到中國淘金的還有許多外資養老地產公司,這些公司后來有的成為了柯博明的客戶。
但近兩年來,因為生意無法在中國很好地落地生根,柯博明的一些客戶決定離開中國。一個可以參考的例子是,2012年,總部在西雅圖的房地產公司Columbia Pacific和上海盛源發展有限公司聯合開辦了凱健老年公寓(Senior Living L'Amore Kaijian),開業8個月后100張床只被占用了25張。
賺不到錢,這是房地產公司和外資養老院遇到的最大問題。盡管中國老年人口眾多,但并不富裕,以收入水平在全國處于中游的湖南省為例,2013年企業退休人員的平均月退休工資不足1700元。但目前中國的養老地產偏向高端化,比如復星在上海寶山區投資的星堡中環養老社區,每月需繳納7000元到3萬元人民幣。
與此同時,中國也缺乏足夠的養老管理人才和服務標準。盡管“太陽城”、“親和源”這些最早做養老服務的品牌,以及政府民政系統下的養老院、福利院中也培養了部分管理人才,但前者的絕對數量少,后者則欠缺服務意識和企業化管理經驗。
中國的房地產開發商嘗試使用一些更人文的養老住宅管理方法。綠城位于浙江桐鄉的烏鎮雅園項目以老年大學的形式,鼓勵老人每天都走出家門來上課,在增加老人的社會交往的同時,又能學習新的知識,滿足他們在精神上和自我價值實現上的需求。而萬科的杭州隨園嘉樹則被規劃成大社區建筑群里的一小部分,讓老人有社會的存在感和參與感,而不覺自己是被特殊安置的一群。
但對于中國地產商來說,賺錢是件簡單的事,在得到稀缺的土地資源之后,哪個環節都可以賺到錢,在養老地產這個細分市場投入研發和創新,并不是一個最優選擇。它們思考更多的還是如何把現有賣房的模式延續到未來,產品和服務的價格也就無從降低。
中國老人需要更優質的服務。在美國,養老服務被細分成三種類型,分別是針對能獨立生活的老人,在處理家務上需要一定幫助的老人,以及需要護理服務的體弱老人,每一種需求都有對應的服務提供者。但究竟中國老人需要怎樣的服務需求,并沒有機構或公司做過很好的研究。
柯博明認為,要對老人提供護理服務,房地產公司并不精于此道。在老年公寓里配套上電影院、康復設施和診所并不意味著能把長久細致的服務做到位。換句話說,假如這個產業需要創新來驅動,地產商的著眼點和利益關系決定了它們不可能是服務創新的引領者。
技術助老的未來趨勢
我們還無法斷言這個市場的爆發點會出現在哪,但假如把目光放得足夠遠,你會看到,老年人的定義和群體正在發生改變。
根據英特爾的一項調查,延續“老人不富”的窘境,60歲以上老年人的互聯網使用率只有不到5%的低水平,大部分的中國老人從不接觸電腦,這讓一些已經在日本和美國發展成熟的助老技術難以在中國推廣。
不過,40至50歲左右的中國人又讓英特爾感到中國是一個值得長期投資、用時間換取優勢的市場,“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使用率在年輕一代當中很高,他們在二三十年以后需要養老,需要不同的電子設備,這是未來一個很好的業務發展趨勢。”英特爾首席企業責任官楊鐘仁說。
下一代老年人在收入和技術接受能力上的改變,使得一些創新有條件在中國市場有的放矢,但技術公司的加入,讓這個市場發生的更根本性的改變在于,針對老年人市場的產品和服務成本在逐步降低。技術大公司、創業公司和政府這三股力量交織在一起,它們正通過創新嘗試改變這一市場的局面。
北京朝陽區的嘉里中心是英特爾中國實驗室的所在地。與中國民政部合作,為中國的社區養老進行技術頂層設計和制定帶有統一標準的指導性養老方案,是這所實驗室的其中一項研究項目。
“中國在這個領域內沒有太多的經驗,都是在慢慢摸索。舉個簡單的例子,居家養老你可能需要餐飲和醫療服務,還有一些醫療設備的共享,那么在一個區域內就要進行整體的規劃,以及信息互通。”英特爾中國企業社會責任經理孫桂艷說。
2011年,民政部與中國社會福利協會主動聯系英特爾,以尋求通過技術來助老的方法。英特爾曾在美國俄勒岡州的波特蘭市有一個大型的養老實驗室,對養老問題有長達10年的跟蹤研究。endprint
波特蘭實驗室的正式全稱是“俄勒岡老齡及技術中心”。中心基本研究方法是收集老人們連貫的長期健康數據,然后根據大數據進行分析。
一年或半年為人們檢查一次身體是目前醫療提供者通行的做法,但中心認為,這樣的頻率根本不足以讓醫生清晰了解人們的身體。而且,醫生判斷疾病的方法是將你的健康數據與其他同齡人進行比較,繼而得出結論。但這種方法用在老人身上可能造成嚴重誤差,如果說30歲的年輕人健康情況大致差不多,那么80歲老人的身體條件差距則可以非常大。
因此,只有每天連貫記錄,并能進行自身前后比較的數據才能準確反映個人身體的真實情況。為了收集足夠的數據,從2004年開始,中心在波特蘭市的500個老年志愿者家庭中搭建了數據收據平臺,把行動傳感器安裝在志愿者住所的客廳、房間、走廊和大門,其中有100多個家庭中心被連續跟蹤了長達7年以上。
一些數據和疾病之間的因果關系被總結了出來,比如,中心發現,當人腦出現記憶力問題時,人的行動方式也會跟著變化。記憶力開始減退,人的步速就會減緩,出門參加社交活動的頻率也會減少以避免尷尬情況的發生,這些是早在老年人認知障礙癥的明顯癥狀出現之前就會顯露的征兆。
“養老市場越來越蓬勃,我知道所有公司都會做市場調查,但是當你要做的產品是針對一個保健市場時,你就需要更豐富的理論證據,需要像我們一樣的研究機構。”Tracy Zitzelberger說。
確實如此,微軟、IBM等越來越多的大公司都在試圖找出技術助老的方法,英特爾只是其中之一。
通過這些助老技術產品,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可能由傳感器主宰的可量化自我的未來,這也是CES 2014體現出的趨勢。無論監測的是老人的行動、血壓還是心率,此類設備都正在成為創業和投資的新熱點。創業公司的加入,不僅讓養老產品使用門檻降低,也把它們推向更廣泛的人群。
部分人對此類智能硬件在老人身上所能產生的效果仍表示懷疑,理由在于老人是否有能力使用這些硬件。但在一些已經發展比較成熟的發達地區,老人對互聯網和智能設備的接受能力并不低。
小型技術公司的機會
2009年,香港的一次人口普查把銀發市場分成了不同的年齡層,其中55歲至64歲的老人被稱作“Young Olds”,他們當中有相當大的比例是曾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超過一半都正在使用智能手機或者其他技術設備。可穿戴設備是其中一種正被廣泛開發和應用的智能硬件,但是可穿戴式設備遇到的問題也很明顯,那就是老年人對此的排斥。
“可穿戴設備可以做許多事情,但我們會很仔細地考慮,這會不會給長者帶來被監視的感受。”香港長者安居協會行政總裁梁淑儀說。
香港長者安居協會有一款能夠用GPS定位老人位置的設備,剛開始推出時,許多子女為了防止父母迷路都為老人買了一個。但是老人卻不領情,他們感到子女像是在無時無刻地檢查自己。
“老人不是小孩子,他們更有想法。如果服務提供者不考慮感受硬塞給他,結果就是引起老人的反感,扔到一邊去不用。所以,足夠的教育和家庭溝通很重要,比如勸說老人,我們只是預防你摔跤找不到人來幫助你,而不是讓你背著一個追蹤器。”梁淑儀說。
柯博明也相信技術會在未來成為輔助中國老人養老的方法,他同時相信更多的機會在于一些小型技術公司。
Aging 2.0是美國一個旨在為老年人提供幫助、服務的由創意者組織的網站。過去兩年,Aging 2.0在全球10個國家舉辦的30多場活動中,接觸了超過1000家創業公司后發現,增強老人的獨立生活能力、提高健康護理水平的創業項目正快速冒出。
與一般意義上定義60歲以上才算作老年人不同,Aging 2.0把這個外延擴大,認為50歲以上的人便可以成為老年產品創業公司的服務對象。而且,為了能更從容不迫地進入退休生活,這個網站還鼓勵人們應該早早地就開始考慮老齡化問題,比如40歲。
“當你出生你就開始老了,所有40歲以上的人都該把自己放入這個類別,用一種漸進的方式早一點適應老年的生活習慣。”Aging 2.0的聯合創始人Stephen Johnston在一篇文章中寫道。
但是在中國,專注在養老產業的創業公司并不多。這可能發生在未來,發生在Stephen Johnston所說的40歲以上的人身上,美國老年市場上正發生的變化也許能提供一些啟發。
在美國,一些創業公司在產品設計上盡量做到減少侵入性、更簡單易用、有效降低醫療成本等,讓老人接納甚至主動尋求技術的幫助。
SaferAging是一家位于美國華盛頓特區,為老人提供傳感器服務的公司。這種使用Wi-Fi連接服務器的傳感器利用電池供電,只需要15分鐘就能安裝完畢。產品的服務對象主要是那些獨居老人,傳感器能夠記錄老人日常生活作息時間和在屋內的移動路徑,一旦發生異常便會通過短信通知登記聯絡人。
“如果有天我媽媽進浴室洗澡,45分鐘后都沒有出來,大大超出了過往的洗澡時間記錄,這可能代表她在浴室滑倒了,滑倒在老年人身上本來就是很高發的。”SaferAging創始人John MeKinley說。
2011年,McKinley成立這家公司的目的就是為了他90歲的媽媽。老太太獨自居住在費城,距離McKinley在弗吉尼亞州的家大約兩個小時車程。McKinley還有一個姐姐,但姐姐定居在更遠的加州,因此照顧媽媽的主要責任就落在McKinley身上。
他的媽媽患有腎病,記憶力也開始衰退,一些小細節提醒著McKinley,她不再像過去那樣“獨立”。這位個性驕傲的老太太非常抗拒離不開人的生活,于是McKinley開始尋找一種既能讓自己和姐姐感到安心,同時老太太也能接受的方法來照顧她的日常生活。
McKinley辭去了“美國在線(AOL)”首席技術官的工作,自資成立了SaferAging,發揮自己在技術上的優勢同合伙人一起設計出了硬件產品和軟件界面,他的媽媽也成為了第一位用戶。endprint
SaferAging的月費從20美元起,而在華盛頓當地,聘請一位普通家庭護工照顧的價格是每小時15美元,而少子化也讓獨居老人的數量越來越多。因此SaferAging能夠以一個更低廉的成本,保障老人獨立生活的安全。
除了生理機能的退化,抑郁癥也是在孤獨老人中常見的慢性病。如果一個人的社交圈比較活躍,抑郁癥的發病率也能相應降低。而出門不便的老人想要和家人朋友保持聯絡,使用社交網絡是一個好方法。
創業公司Second Light建立的便是一個針對老人的社交網絡。Second Light目前還處在Demo階段,UI經過數次修改之后,字體被放大以照顧視力減退的老人,頁面也非常簡潔,只保留了家人、活動、清單、看護和個人信息等五個核心功能選項。家人在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媒體上更新的照片和視頻會被自動抓取顯示在Second Light的平臺上。
廣告并不是Second Light的盈利模式,它的收費對象是使用Second Light的看護。看護可以在Second Light上進行工作規劃,比如預約上門照顧每位老人的時間、老人吃藥提醒、編寫待完成清單等等。同時,老人和他們的家人也可以在Second Light上同看護進行溝通,了解老人的最新情況。
老人也可視作生產力
老人的知識和學習能力無法跟上時代,消耗社會資源,社會對老人往往持有此類負面印象。而這種觀念所導向的結果便是老人被排除在了創造經濟價值的體系之外,反而變相促使老人變成了一個依賴性極強的群體,也通常缺乏尊嚴。
但隨著受教育人口的增加,一種新的提法是老人也可視作生產力。目前在25個最具競爭力國家中,至少有16個已經屬于老齡化前列,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研究認為,老年人比例增加的國家生產力和創新能力更高。
老年人可以通過一些技術類產品降低對社會的依賴,也能盡量避免事故的發生。SaferAging至今已經發送了數千條異常短信,摔跤、心臟病等都是常見的異常事件。在降低了社會醫療救助成本的同時,這些老年人也直接為他們所帶動的養老產業創造著經濟價值,這將大于社會為他們支出的贍養費用。
政府和NGO組織在其中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美國、歐洲和日本等政府都從公共服務和社區建設角度,為老年群體提供了更合理和便利的生活場所。盡管中國對養老產業的政策仍然比較模糊,但一些變化正在發生。2011年9月,英特爾同民政部的4名官員飛往波特蘭考察了“俄勒岡老齡及技術中心”,回來之后,二者共同成立了一個養老信息建設工作委員會,對老年服務的類型進行研究,逐步劃分確定公共網絡服務和訂制化社區服務的內容。
在一個巨大的市場面前,各種角色都在以自己的理解進行布局。最終引爆它的,必將是那些創新者。
(據《第一財經周刊》,有刪節,文中小標題為編者所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