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產業可持續發展：美國的經驗與啟示

李志國 陳彥平

（1浙江大學動物科學學院；2美國農業部農業研究局蜜蜂研究實驗室）

作為超級大國，美國在經濟、文化、軍事等各方面獨樹一幟，至今仍遙遙領先于世界其他國家，美國至今常盛不衰或許源于其自身在各領域強烈的憂患、危機意識，這也是發展中的我們值得借鑒、學習的地方。自2006～2007冬天突發的那場大規模的、無法解釋的蜜蜂大量消失事件——蜂群崩潰失調癥(colony collapse disorder,CCD)以來，對高度重視蜜蜂對農業發展具有重要性的美國來說，該事件的重要性及受關注的程度不亞于一起針對美國的暴力恐怖事件。自那時起，包括病毒、農藥、微孢子蟲、營養不良、環境因素，甚至手機輻射等各種關于CCD的元兇被提起，一時間，每一個可疑元兇都會被各大新聞媒體報道，有的甚至是頭版頭條進行報道。至今雖仍無定論，但此過程，卻能感受到蜜蜂對美國的重要性、老百姓對于蜜蜂重要性的認識程度。

一、蜜蜂與美國的農業經濟

在美國，無論是在科學論文、科普雜志、報刊新聞或者各種會議上，談及蜜蜂，人們看到、聽到的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匯就是“授粉危機”。的確，所有的信息都在給人們灌輸一個思想：蜜蜂授粉對于美國經濟、普通老百姓、環境，甚至對人類生存與發展的重要性。道理很簡單：蜜蜂數量的減少，造成了農作物授粉的不足，進而直接影響農作物產品的品質、產量及價格；影響了牲畜所吃的來源于農作物的飼料產量，進而影響我們所食用的肉產品、奶產品產量，最終影響到了老百姓的生活質量。

一個健康的養蜂產業對于健康的美國農業經濟來說是無價的。在今天的美國，農業仍是其主要產業之一，農業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GDP)的比重約為1%，每12個工作崗位中，就有1個與農業息息相關。美國有世界上最廣闊的、最具活力的蜜蜂授粉產業。每年的農作物開花期間，大批的蜂農帶著蜜蜂從一個農場轉到另一個農場，為農作物授粉并收取費用，蜂農每年約68%的收入來自于出租蜜蜂為農場授粉所獲得的租金，每年蜂農(擁有蜂群超過300群)通過蜜蜂授粉獲得的收入約3.5億美元（圖1），蜜蜂授粉每年為美國農業經濟產值增加約150～200億美元（表 1），如果包括一些經授粉間接得到的產值，如牛肉、牛奶等產品，蜜蜂為美國經濟產值增加約400億美元。同時，每年的蜂蜜產值約1.5億美元（表2），蜂蠟產值約700萬美元。經常有人說，人們所吃食物的1/3直接或間接來自于授粉昆蟲，尤其是蜜蜂的授粉。這一點在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在北美，蜜蜂為杏樹、蘋果、藍莓等近95種果樹授粉，每年為約740,000英畝杏樹授粉的蜂群數量估計在130～150萬群，為蘋果樹授粉的蜂群數量估計有近30萬群。僅就加利福尼亞州而言，全球約80%的杏仁產自加利福尼亞州，代表著加利福尼亞州30億美元的產值，而杏樹完全依賴蜜蜂授粉。蜜蜂就像是農作物上空嗡嗡叫的會飛的美元，這個比喻恰如其分地反映了蜜蜂對美國農業經濟做出的貢獻。

圖1 1995～2009年，加利福尼州每箱蜜蜂為不同農作物授粉所收取的費用

二、面臨的問題與對策

1.問題與挑戰

盡管對造成CCD事件幕后元兇尚無定論，但蜜蜂健康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威脅與挑戰是不爭的事實。蜂螨、殺蟲劑等都是養蜂產業健康發展的巨大威脅。

2005年，全美的蜂群數量約為250萬群，與1981年的蜂群數量相比，下降了28%；到了2006～2007年冬季時，由于CCD的爆發，蜂群數量進一步縮減，蜜蜂數量的減少從根本上造成了美國的授粉危機。美國養蜂聯合會估計，加利福尼亞州約50%的蜂群死亡或群勢嚴重受損。“我運送蜜蜂到加利福尼亞州為杏樹授粉已有好多年了，但是今年我額外多運送了一些蜂群到此，以幫助緩解此次危機。”大衛·埃林森說。他是來自明尼蘇達州的蜂農，同時也是美國養蜂聯合會的主席。由于蜂群數量的減少，從2004年至2007年，為加利福尼亞州杏樹授粉的每群蜜蜂租金也由50美元漲至150美元左右（圖1）。為杏樹授粉蜜蜂數量的不足也預示著可能存在的為其他果樹、蔬菜植物、豆類農作物等授粉蜂群的不足，導致全美授粉危機的進一步發展。

“蜜蜂和其他授粉昆蟲是成功的農業經濟的基礎，沒有它們，數十億美元的產值將受到威脅。”國家蜜蜂咨詢委員會共同主席布雷特·艾迪說。沒有蜜蜂，占全球80%的杏仁產量并代表著加利福尼亞州30億美元的產值就會變成零。聽起來很可怕，但這卻是事實。美國蜂產業人士普遍認為：一個羸弱的養蜂業影響的不只是蜂農，也影響農場主和消費者，將會導致消費者花更多的錢買回來的卻是較少的食品；一個羸弱的養蜂業將會使得美國老百姓對國外食品的依賴性增加，不利于美國的食品安全。

表1 美國代表性農作物對蜜蜂授粉依存度及蜜蜂為農作物授粉所增加的產值

表2 2012年美國主要蜂蜜生產州

2.政府的積極作為

自CCD爆發以來，美國政府從支持包括蜜蜂在內的授粉昆蟲的研究、農業補助等兩方面進行立法并提供資金資助。

2008年美國國會通過的“農場法案”包括了至2013年的5年間，超過1億美元的經費用于支持授粉昆蟲的研究與授粉昆蟲保護區的建立。另外，美國農業部根據農業補助的規定對因惡劣天氣、害蟲、突發災難等遭受損失的蜂農進行資金補助。

2009年，美國農業部聯合了來自8所聯邦政府研究機構、2個州政府農業部、22所大學及一些私人研究機構的大量科學家進行關于CCD的聯合研究、調查并成立了CCD指導委員會。該委員會自2009年開始每年都會發布一份CCD的研究進展報告。2014年新的5年“農場法案”已在眾議院、參議院獲得通過，該法案將繼續支持包括蜜蜂在內的授粉昆蟲研究。此外，美國農業部在全美有4所專注于蜜蜂研究的研究機構：1)位于馬里蘭州貝茨維爾的蜜蜂實驗室專注于蜂螨、細菌及病毒等蜜蜂病害的研究，以為農業生產中的授粉產業提供足夠的健康的蜜蜂；2)位于亞利桑那州圖森的卡爾·海登蜜蜂研究中心專注于通過改善蜜蜂的營養進而促進蜂群的增長、減輕蜂螨對蜂群的危害；3)位于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魯日的蜜蜂遺傳育種及生理研究實驗室專注于抗螨、抗微孢子等蜂種的研究與培育；4)位于猶他州洛根的實驗室則專注于本土蜜蜂生物學及生物多樣性的研究，并利用這些野生蜜蜂如切葉蜂為農作物授粉。從美國農業部下屬的4所蜜蜂研究機構可以看出，各研究機構之間分工細致明確，也看到了美國政府對于蜜蜂的重視程度。雖然這4所實驗室的研究側重點各不相同，但最終的目標都是一致的：為農作物授粉服務，以利于高品質的食品供應及環境的保護。

三、教育

除了向公眾宣傳蜜蜂的重要性及政府的支持之外，美國蜜蜂產業界亦注重對新一代年輕科學家的培養，并向下一代灌輸蜜蜂授粉重要性及蜜蜂對美國農業重要性的理念。

“蜂農們正期待著科學能化解這場危機，我們需要美國農業部及農業院校，以增強蜜蜂研究的強度。”丹尼爾·韋弗說。他是來自德克薩斯州的蜂農同時也是美國養蜂聯合會的副主席。“可惜的是，總統預算實際上會削減用于蜜蜂研究方面的資金，我們會向國會爭取額外的財政支持，以使更多的科學家從事這方面研究以找到解決授粉危機的辦法。”因此，美國養蜂產業界亦通過他們自己的力量來促進蜜蜂研究的發展。美國養蜂聯合會于2005年度成立了旨在促進蜜蜂研究與教育的基金會——蜜蜂保護基金會。基金會的使命是維護和促進蜜蜂的健康，以利于高品質的食品供應及環境的保護，其經費主要來源于社會各界人士及美國養蜂聯合會會員的捐助，該基金會每年面向全球提供五名左右的研究生獎學金名額。“通過這項獎學金，我們希望能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來從事蜜蜂領域的研究。”基金會主席蘭德爾·約翰遜說。“遺憾地是，我們開始的有點晚，此外，我們的資金也有限。”2013年也是該基金會面向全球從事蜜蜂健康方面研究的研究生授予獎學金的第九年，這篇文章的作者之一李志國先生作為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中國人，在北美養蜂大會上接受這個獎并介紹了自己所從事的研究內容 (圖2)，在申請這項獎學金時，李志國得到了美國農業部農業研究局(USDA-ARS)蜜蜂研究實驗室陳彥平博士及福建農林大學蜂學學院院長蘇松坤研究員的大力支持。

圖2 蜜蜂保護基金會主席瓊·甘特在大會上逐一介紹2013年度的六位獲獎者，其中四位來自美國，中國、意大利各一位，右三為筆者。(鄭火青供圖)

圖3 蜂蜜王后與王妃正在給幼兒園的孩子們介紹蜜蜂相關的知識(來自http://www.buzzingacrossamerica.com/)

該基金會還通過向蜂農提供免費的培訓機會以使 蜂農了解更多的關于蜜蜂疾病及螨害的知識。“了解更多蜜蜂疾病及螨害的知識、養成良好的養蜂操作習慣以避免疾病的進一步傳播，飼養具有抵抗疾病及蜂螨的蜜蜂品系、盡可能地使用非化學方法防治蜜蜂病害，這些是促進蜜蜂健康的關鍵措施。”來自明尼蘇達大學的瑪勒·斯皮瓦克博士說。

美國養蜂聯合會在全美還發起了一年一度的蜂蜜王后、蜂蜜王妃的競爭、選舉活動。此活動的目的是促進美國老百姓蜂蜜的消費并向公眾盡可能多地介紹養蜂產業。被選上的蜂蜜王后和王妃即為美國蜂產業界的代言人，由美國養蜂聯合會提供資助，蜂蜜王后和王妃在當選的當年要環游美國各州并通過農貿市場、學校、各種新聞媒介(如電視、報紙、網絡、收音機等)向公眾普及蜂蜜的知識 (如用于烹飪、化妝品等)，并向公眾宣傳蜜蜂的重要性，加深公眾對蜜蜂授粉重要性的理解，并向公眾解釋蜜蜂對于美國農業重要性的原因。最具特色的是，蜂蜜王后和王妃還要深入各個幼兒園、小學乃至中學，向學生們介紹蜜蜂相關的知識，培養并激發他們對蜜蜂的興趣 (圖3)。

三、對CCD的反應和我們對未來的思考

與美國的各種新聞媒介大篇幅報道、宣傳蜜蜂授粉的好處、蜂群大幅減少對老百姓生活的影響等事件相比，我們的報道宣傳顯得寂靜、無力了許多。或許時至今日，我們沒有碰到類似于美國正在發生的授粉危機事件，此時，不禁讓人想起了2007年，美國公共電視臺PBS播放了一則名為《寂靜的蜜蜂》的紀錄片。紀錄片的背景是美國發生了CCD事件之后，從科學家到蜂農都在時刻緊密關注著CCD事件的發展及其背后元兇，也報道了歐洲部分地區的蜂群消失情況。最后報道了我國四川一地區利用人工給梨樹授粉的情況。看到此，不免讓人心情復雜。由于濫用農藥，導致該地區蜜蜂消失，果農們不得不利用人工給梨樹授粉以確保收益。一箱蜜蜂一天可以給將近三百萬的花朵授粉，而一個人每天僅能給將近30棵果樹授粉。“我們希望恢復原來的自然狀態，我們希望蜜蜂能夠回來，現在的狀況對我們來說太難了。”果農們最后說。值得我們深思的是，和美國相比，我們的蜜蜂授粉業尚處于發展階段，但我們卻首先切切實實地體驗到沒有蜜蜂授粉的痛楚。此外，筆者近幾年在我國浙江省地區也碰到了幾起蜜蜂大量死亡的事件，雖然具體原因尚不能定論，但仍然值得我們警惕、關注（圖4）。

圖4 4.1浙江省桐廬地區一蜂場發生不明原因的蜜蜂大量死亡事件

圖4 4.2油菜盛花期間，浙江省桐廬地區一蜂場蜂群群勢極弱

農業部于2010年編制的養蜂業“十二五”發展規劃中也列出了我國養蜂業尚存在的種種問題及解決措施，其中尤其提到了蜜蜂授粉產業與美國的差距。我們很難將蜜蜂授粉與我們生活品質的改善聯系在一起，這或許是我們和美國老百姓思想上的差異。同時，也造成了我們對蜜蜂授粉可以提高農作物產量和品質的認識的欠缺，或許這些差異的存在，是我們轉變思想方式、進行改革并付諸實踐的動力。隨著國家各項蜜蜂產業相關的法規、政策的制定及施行，全社會對蜜蜂授粉重要性的認識增強，我國的蜂業發展可以避免《寂靜的蜜蜂》中所描述的授粉危機的進一步發展，蜜蜂產業的發展也必將極大地促進農業生產的發展，同時也能夠大幅地改善、提高老百姓的生活品質。這是一個對中華民族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