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柴少年無影蹤

張軍霞

小時候，我在山村長大，李小山是我最好的伙伴。那時，我們放了學一起去打柴，我個子矮，人瘦弱，李小山每次會多打幾捆背著，走到我家門口時，再將那幾捆柴卸下來，讓我背進去。母親迎出門來，很高興：小小年紀，就能打這么多柴，真了不起呢！我回頭看李小山，他擦擦額頭的汗，抿著嘴笑，那得意的神情，比撿到糖果還開心。

李小山也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比如他最害怕的數學小考。我早早做完題，卻總是磨蹭著不肯交卷子，就是為了趁老師不注意，悄悄擲紙團給他。一次，李小山抄了我的答案，考試成績和我一樣好，老師起了疑心，在下一次考試時，將我們的作弊抓個正著。

六月天，太陽像個大火球，我和李小山雙雙被罰站，渾身不停淌汗水。好不容易罰站結束，李小山一路小跑著，沖向校門口的小賣店，不一會兒就高舉著冰棍跑回來，塞到我的手里說：“快吃，降降溫！都是我連累你受罰……”我貪婪地享受著冰涼的感覺，卻發現他兩手空空，原來他只有五分錢，只能買一根。

夏日天長，早早放了學，我和李小山還會結伴去游泳，在小溪里摸魚。玩得累了，我們將濕漉漉的衣褲晾到一邊，赤條條躺在草叢里。這時，我悄悄問李小山：“你長大了，想做啥？”他嘿嘿地笑：“我呀，想養一群羊，等到攢夠錢，再娶一個像小梅那樣的女子……”小梅是村支書家的女兒，模樣俊俏。

李小山反問我：“說說你自己唄。”我想了想，笑著說：“我們是好兄弟，你放羊，我就放牛唄。可惜的是，小梅沒有姐妹，我到哪里再去找那樣俊的女子呢？”說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

幾年之后，我到鎮上去讀中學。李小山的父親不肯供他讀書，他早早實現了童年的愿望，天天到山坡上去放羊。每次我放假回家，李小山總會跑來，把他新做的彈弓、采摘的酸棗，統統塞給我。我則會給他講學校里的事情，他聽得入迷，充滿向往。

后來，因為升學，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而李小山，也去了南方打工。

此后很多年，我再也沒有李小山的消息。直到去年，我回老家掃墓，才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李小山在外地打工時，結識了一個女子，兩人婚后生了個女兒，日子原本過得平靜而幸福。不料，一次李小山外出做工歸來，卻撞見妻子和別人約會，他一時怒極，舉起刀來便砍，卻無意中連最疼愛的女兒都傷了。李小山被警察抓走，沒過多久，就在獄中自盡了。

他原本不至于被判死刑，可是他就這樣急匆匆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一定是對自己誤傷女兒愧疚至極，也對這個世界絕望至極吧。

表哥一家和我們一起去上墳，在路過一個孤零零的墳塋時，他用手指了指，對孩子們說：“這就是那個壞人李小山的墳。你們長大了，可千萬要當好人呀。”

我停下腳步，在李小山墳前燃起一根香煙，想起那年夏天，他滿頭大汗舉著一根冰棍向我跑來的情形，心中默默地說：“兄弟，你不是我的壞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