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之唱

竇坤

江河以冰山雪峰融流、泉溪匯合而漸成水勢，自峰嶺高原而下，順長峽溝谷沿地勢高下而奔流，或消匿于沙海戈壁而不復，或注入湖洲而聚為煙波珠玉，大多匯聚為濤濤之勢，滾滾而流入大海。但凡江河起始之終，即有煙村繁市依次坐落兩岸，自古就是蕓蕓生命依水而居的天然生命線。

江河以長奔而來、滔滔而去的不盡奔流，引人嗟嘆時光匆匆、年華不復，謫仙李白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將進酒》）的悵然感慨人生短促、風華易逝，詩圣杜甫則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登高》）的沉郁感愴韶光易逝的無奈和無情。江河不顧人們渺小的慨嘆，兀自古往今來、無始無終地自寥落天際而來，向莽蒼天際而去，絲毫不留戀人世間惺惺作態的懷古思今之情。南江北河、小河大江，古來由之。不論大小南北，江河之勢靜則波平一線，托日懸月，與云天一色而茫茫蒼蒼澄澈如練；動則濤涌浪翻、氣蒸霧漫，以驚濤裂岸之勢撼天動地、傾流而下，此種氣勢與氣魄以壺口奇觀為勝，詩曰：“滾滾洪流一壺傾，瀑霧奔突萬馬嘶。天雷伏地逐浪嘯，地龍騰淵追云馳。”虎嘯龍騰、萬馬齊喑，驚天地而泣鬼神，讓人心膽為之駭然。江河勢不可擋的姿態，是摧枯拉朽、蕩滌一切的豪邁。

江河始終不羈，人們征服江河的方式就是架橋造舟，架橋以通行兩岸，造舟以載物渡人，實現人員交流的互動和貨物交換、商貿往來的便利。于是，舟橋云帆自是不離江河詠嘆。春來水潮涌漲，江水煙波浩渺，一江春水浩浩，水天交接茫茫，極目之處，春和景明、風和日麗，只覺天地開闊，神清目爽，得見一帆悠悠、似動未動，遙遙而去，唐人王灣五律《次北固山下》曰：“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把一個波平浪靜、野岸開闊的江河春景描述得優美而恢弘。江河之上，帆云嬉戲，空凈氣清，此時游目騁懷，但見天水相接、江天浩渺，俯仰之間，但見“天際孤云來去，水際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宋·吳潛詞《水調歌頭·焦山》）境界廣闊、神思飛揚，如若沒有江河之浪卷濤涌，怎會有云帆上下來去的高遠意境呢？如此江天遠景只有滾滾不廢的江河靈動和氣勢方能襯托無遺。碧空悠悠，長河滔滔，無不寄托人們壯懷激烈、勇往直前的豪邁之情，“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李白《行路難》）正是體現倔強、自信和樂觀的千古疊唱，試想，如沒有江河的負載和托襯，如何去“長風破浪”、如何去“直掛云帆”呢？如此可見，千古奔流的不盡江河，是人們視通萬里、思接千載的詠物，是人們托物言志、寄情忖思的不廢涌動。江與天的寧靜和舞動，是浩瀚空間的壯觀之景；河與帆的風乘和浮行，是天地之間的悠悠情懷；江與云的匯聚和奔涌，是水霧蒼茫的纏綿心聲；而江河無休無止的奔流，不僅是時光難佇、人生易老的不盡感慨，還是任它物換星移、我自奔流依舊的故我情懷。清月無聲，灑盡清波無限情愁；苔橋不語，攬得涌流夜夜夢囈。曲腸千轉時，一波清流于古渡之口婉轉百年垂柳的婆娑；激流涌奔時，驚濤巨浪在深峽幽谷傳唱情懷萬種的呼嘯。月下笛聲悠揚，舟上漁火隱隱，岸畔古寨情深，橋前情影影綽綽，江河的濕潤繁衍了人間煙火無數，江河的夢牽魂繞遺留千里燈火的不眠日夜。古往今來，多少離別情思、思鄉遣懷、傷今懷古，無不以江河明月為鑒而詠聲不盡。“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宋·姜夔《揚州慢》）是追憶昨日繁華、悲嘆風流云散的跌宕感傷；唐·張繼《楓橋夜泊》以“江楓漁火對愁眠”的靜動暗明描述寫盡孤孑旅人的無限輕愁，此等感受無不以茫茫江夜的水鄉幽寂而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宋·李之儀《卜算子》）的遙隔之思，付與悠悠東流之水，是謂綿綿不盡的永恒之愛同于江水長流一般，含蓄浮翩、悠揚回環。

一杯江河水，是一箋生死不離的血脈相依，是一曲萬古傳唱的家國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