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巫
作者有話說: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都知道,什么叫隔代親。有時候孩子和祖父母的感情好到連父母都嫉妒得咬牙切齒。為了紀念我家那個頑固又可愛的老頭子,就有了這篇文章。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老頭子,不要大意地愛他們吧!
【英雄救美的呂司令】
高二的期中考,我不負眾望地登上了年級倒數第一的寶座,成功地拉低了班級的及格率。班主任很憤怒,于是她邀請了呂先生到學校辦公室喝茶談心。
喝完茶的呂先生也很憤怒,他覺得我丟了他這個老學霸的臉。呂先生對我的智商和血統表示了懷疑,他恐嚇我,如果再有下次,他就要對我家法伺候。
身為親爹,居然用分數來評定我的智商,甚至懷疑我純正的血統,簡直無法原諒。
我表現不好,班主任就去投訴我爹;呂先生表現不好,那我也只能去投訴他爹了!
我迅速打包了行李,前去投靠我們呂家的最高領導人,呂司令。
呂司令并不是真正的司令官,退休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體育老師。雖然不是軍人,但他擁有著軍人的品質和魄力,為了肯定他在呂家的最高地位,子孫們開始尊稱他為呂司令。
呂司令家的老宅已經有些年頭,此刻我站在離老宅門前尚有一米的距離外心驚膽戰,不敢上前敲門。
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呂司令家究竟什么時候多了一只人高馬大的藏獒啊?連條繩子也不系,要不要這么尊重狗權啊?好歹掛個內有惡犬的牌子呀!
藏獒齜牙咧嘴地凝視著我,我的腳在抖,我的心在跳,我覺得我的生命財產安全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我和藏獒兄僵持不下。敵不動,我不動,但不動的結果是,我的腳麻了!此刻我只想仰天長嘆一聲,救命啊!
世上是有心靈感應的,呂司令的及時出現就能證明這一點。
他人未到聲先至,無比威嚴:“小叮當,靠邊站好!”
嗯——這只藏獒,叫小叮當?好名字!簡直高端又洋氣,果然是呂司令的風格!
小叮當眼中滿是委屈,它一定覺得狗生慘淡,但很明顯它敢怒不敢吠,懾于呂司令的威嚴,它只好乖乖地踱到一旁。
呂司令拄著拐杖威風凜凜地從門內走出來,冷酷地瞥了小叮當一眼,然后轉頭看向我,把布滿皺紋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們瑕瑕來啦?”
我偷偷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在小叮當鄙視的目光下,掛著兩滴淚珠,屁顛屁顛地撲上去抱住了呂司令的胳膊:“我好想你啊,阿公!”
用呂先生的話說,我拍馬屁的功力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呂司令笑得見牙不見眼,把我迎進了屋里。
我抱著呂司令給的蘋果,委屈地控訴了呂先生看低我智商的可恥行為。呂司令表示他也很憤怒,他當機立斷地給呂先生撥了個電話。
呂司令的聲音帶著殺氣:“聽說你要家法伺候我的寶貝孫女?看來有人身子癢了!”
呂先生被呂司令的強大氣場壓倒,最后他在電話里委屈地保證:“爸,我再也不拿家法嚇唬瑕瑕了,請您也不要再拿家法嚇唬我了,好嗎?”
呂司令冷哼一聲:“我考慮考慮。”
說罷,呂司令果斷地掛掉電話。
呂先生是水里來火里去的消防員,能讓他瞬間從硬漢變身委屈小媳婦的,這世上也只有呂司令了。
我對呂司令的敬仰之情簡直無法抑制!是他,每次都將我從呂先生的魔掌之下拯救出來,恩人啊!
我崇拜地看著眼前這個長得跟怒目金剛似的老人家,毅然決然地掏出口袋里所剩無幾的零花錢:“走!阿公,我請你吃肯基基!”
此等大恩大德,只能用肯德基隔壁的肯基基來還!
【我是女俠我怕誰】
我帶著呂司令直闖肯基基,我豪情萬丈地向服務員點餐:“要兒童套餐!兩份!”
我和呂司令坐在我們的老位子上,我繼續用崇拜的目光仰望著他。他連吃薯條的模樣都那樣威武兇猛,不愧是呂司令。
他笑著把自己的漢堡推到我面前:“瑕瑕多吃點!”
呂司令從來都是雷厲風行,不茍言笑,因此沒有人敢親近他,因為十步之內,就會被呂司令那冷冰冰的眼神傷于無形。用我父輩們的話來說,那就是有殺氣!大家都表示小心臟傷不起。
只有面對我的時候,呂司令才如春天般溫暖。
呂家人丁興旺,但清一色都是男孩子,陽盛陰衰,這讓呂司令很是頭疼。他曾經就這個問題召開了家庭大會,痛心疾首地怒斥他的兒子們不爭氣,沒能給他生個女娃娃!
作為呂司令的小兒子,呂先生總算爭了一口氣。
于是我感應到號召,帶著驚天動地的哭喊聲來到這個世界,成了這個家族唯一的女孩子。據說呂司令當時激動得把拐杖都扔了,他抱過還是嬰孩的我,長年冰凍的撲克臉突然如遇春風,嚇得子孫們以為出現了什么異象。
他大手一揮,給我賜了名:“就叫呂瑕”。
呂瑕,女俠。嘖嘖!真是土氣又霸氣。
我回過神來,看著呂司令用他那高仿的牙齒津津有味地啃著雞翅膀,我猛然醒悟,只有待在呂司令身邊才是幸福的,于是我當場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阿公,我要搬來和你住!”
這樣我就可以離開呂先生的掌控,為所欲為了!
呂司令眉毛都沒皺一下:“沒問題,你爹那里我來搞定!”
夠爽快!
我感激地看向呂司令,決定再給他叫一份兒童套餐!
但呂先生很快就找來了,不但自己來,還帶著我六個伯父一起來壯膽。
飯桌上,呂先生很認真很嚴肅地發言:“爸,你不能寵著瑕瑕!我要把她帶回家好好教育。”
當時我就震驚了,教育?呂先生所謂的教育是暴力的!我害怕!
我開始動用撒潑大法:“我不走,我要和呂司令相依為命!”
呂先生一怒之下摔了筷子,他舉起他那砂鍋大的拳頭嚇唬我:“你再鬧試試!”
六個伯父都笑著勸呂先生淡定,并等著我屈服。
而在我求救的目光中,呂司令處變不驚,他淡淡地瞥了呂先生一眼:“你碰她一下試試。”
呂先生臉一垮。
呂司令又開口道:“我也很久沒有教育孩子了。”
呂先生已經進入悲傷狀態。
傳說中呂司令所謂的教育何止是暴力,簡直是血腥!
伯父們都安靜了,表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最后呂先生委屈地低下頭扒著飯,默許了讓我搬過來住的這件事。
呂司令成功鎮壓八方,我離自由又跨近了一大步,我豎起大拇指,給呂司令點了個贊。
【女俠要戀愛】
成功遠離了呂先生的控制范圍后,我只覺我的天空更寬闊了、世界更美麗了、空氣更清新了。
在這樣百無聊賴的日子里,我蠢蠢欲動,決定找點事情來打發打發時間。
于是我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籃球隊的隊長兩眼。
籃球隊的隊長叫張俊,這兩眼之后,我決定用我的魅力征服他。
放學后,我抱著礦泉水和瓜子等在了籃球場邊,同行的還有同班的郭婷。
郭婷是呂司令舊同事的孫女,就住在呂司令家隔壁。我們見過幾次面,盡管如此,我和郭婷也只是停留在互相知道名字的交情,所以我對她的跟隨表示了疑惑
而郭婷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大方地表示:“你是來看張俊的,我也是來看張俊的,既然大家都是來看張俊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于是我和她分享了我的瓜子。她表示她也十分欣賞張俊,并和我交流了一下經驗,這樣和諧的情敵關系讓我感到很欣慰。
郭婷得知我喜歡張俊只是為了打發時間之后,她十分震驚。郭婷表示張俊很高冷,她從高一就拜倒在張俊的籃球褲下,告白了二十三次,次次抱憾而歸。
她告誡我:“珍愛自尊,遠離張俊。”
我為她的毅力點贊,好在我的愛好從來只有兩個:第一、向高難度挑戰;第二、向更高的難度挑戰。
張俊打完球下場,我在郭婷飽含深意的目光下,跑過去,遞上被焐熱的礦泉水。
沒想到他看都不看我,果然如傳說中一般高冷:“抱歉,我不喜歡嬌滴滴的妹子,請你別再來看我打球了。”
果然是熟能生巧,發好人卡都發得如此嫻熟了。
但我是立志要成為女王的人,最恨被別人用嬌滴滴來形容。我怒目而視:“誰說我嬌滴滴了?你才嬌滴滴呢!”
張俊的嘴角抽了抽:“在一起起碼得有點共同愛好吧,看你的樣子你連籃球都不知道吧?愛好不同怎么相愛?”
原來張俊喜歡的,居然是會打籃球的女孩。
我只差沒仰天大笑,呂司令是做什么?呂司令是體育老師!
我和堂兄弟們自小在呂司令手下長大,最不缺的就是體育鍛煉,如今個個身懷絕技,別說籃球了,溜溜球我都能玩得出神入化。
我決定用行動告訴張俊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我奪過張俊手里的籃球,帶球跑入場內,一個漂亮的三步上籃。咚!球空心入籃。
我確定我動作標準,眼神犀利,風姿綽約,當我撿起球步出場外,張俊看我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抬頭挺胸,路過張俊的時候把球扔了回去,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郭婷看我的眼神變得很微妙:“原來你深藏不露。”
由于我一球驚人,郭婷拒絕了我一起回家的邀請。唉!沒想到剛剛建立起來的關系立刻就變得不和諧了,我很憂愁。
但這種憂愁在當天晚上便消失殆盡,因為我接到了張俊的電話,
呂司令急急忙忙地走進我房間時,我正在伏案苦讀武俠小說。
呂司令慌慌張張地說:“瑕瑕,你的電話,是男孩子!”
我無視呂司令灼灼的目光,接過電話,禮貌地說了一聲你好。
電話里立刻傳來張俊激動的聲音:“呂瑕,我答應你!明天放學籃球場見。”
說完他立刻掛斷了電話。
我的內心在咆哮!這是什么情況,我還沒告白呢,他答應什么?!
而呂司令的目光滿是狐疑:“瑕瑕,誰啊?”
我隨口應:“一個師兄。”
呂司令的濃眉立刻豎了起來:“防火防盜防師兄啊!”
呂司令真是知識淵博,但我此刻無暇仰慕他。我憂愁地把一臉八卦的呂司令驅逐出房間。
呂司令在房外撓門,他對這一通電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瑕瑕,我們來談心……”
我表示我沒心情,我人生第一場暗戀結束得這樣快,毫無預兆就被答應了,這不符合劇情發展啊,不是應該在虐心虐肺虐膽囊之后才能抱得美男歸嗎?
張俊不按理出牌,我表示十分哀愁。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
按照約定,隔天我準時地去了籃球場赴約。
張俊興奮地跑上來,用星星眼看著我:“呂瑕,我們等你好久了!”
我們?這又是什么情況?
被推上場的時候,我才明白,張俊要和我組隊玩一場男女混合雙打。我一直認為男女混合雙打這件事情只能用在家庭教育上面,何況約會不是應該吃飯逛街看電影嗎?為什么要突破傳統地讓我打籃球?
但張俊不顧我的反對,我還是被推到了場上。
當張俊喊著滿身大汗的我防守進攻傳球的時候,我對愛情的幻想已經破滅得連渣都不剩了。我淚流滿面,童話里都是騙人的,戀愛一點都不浪漫啊。
下場的時候,打贏球的張俊興高采烈地表示,有個會打籃球的女朋友,他連投籃的命中率都高了呢。
但我一身臭汗,我感覺我對他還沒完全萌芽的感情就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張俊朝我挑了挑眉毛:“再來一場!”
我朝他咆哮:“你以為是喝可樂再來一瓶呢?!”
張俊對我的變臉十分不解。
我決定委婉地告訴他,于是唱道:“童話里都是騙人的,你不可能,是我的王子。”
然后我轉身離開籃球場,決定讓張俊自己慢慢領悟。
可惜我高估了張俊的智商。
隔天放學后,他在我家附近堵住了我。
他的面色很難看: “呂瑕,我要和你談談。”
我誠實地表示:“我深深地覺得我們沒什么好談的。”
說罷我轉身就走,誰知道張俊卻緊追不放:“你給我站住!”
他的命令式口吻讓我十分不平衡。從小到大,連呂先生讓我站著我都還堅持坐著,你讓我站住我就站住了?別說門了,連排氣口都沒有!
我繼續往前走。
張俊沖上來扯住我的衣服:“婷婷都告訴我了!你真的只是逗我玩的?”
我震驚了,沒想到郭婷玩的居然是無間道!失策啊失策!
我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放手!”
張俊氣紅了眼,他怒氣沖沖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但輸人不輸陣。
我怒目而視:“你別逼我出手,我一出手連我自己都怕。”
張俊怒極反笑:“你倒是出,我不怕!”
我郁悶地瞪大眼睛:好吧你不怕,但你抓住我的衣服究竟是要干嗎?
就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張俊竟把自己的臉湊了過來,眼看他離我越來越近,這是要劫色的前奏啊。
就在電光石火間,我聽見平地一聲吼:“呔!哪里來的臭小子!”
一轉身,我就看到呂司令從老宅門口威風凜凜地疾步走過來,連京劇腔都用上了,可見呂司令是相當火大。
從小到大有人欺負我,呂司令只要一聲吼,那些熊孩子都會嚇得一哄而散。
有了呂司令在,我頓時安心不少。
但張俊年少氣盛,非但沒被呂司令唬住,反而挑釁地瞪向他:“老頭,不關你事!”
我冷冷地看向張俊,他簡直是自尋死路,呂司令是什么人,真是在老虎頭上拔毛。
呂司令走到跟前,用力地用拐杖撞了撞地面:“給我放開呂瑕!”
但張俊并不從善如流,他用力地拉著我轉身就走:“我們換個地方談!”
我跳著腳叫道:“誰要和你談了,阿公快救我!”
說時遲那時快,呂司令舉起他的龍頭拐杖就打了過來,張俊閃了閃身,還是被打中了手臂。在籃球場上吵鬧打架的火爆脾氣一上來,就像在場上對敵對隊員那樣,雙手用力地推向呂司令。
呂司令下意識地后退幾步,但他賴以行走的拐杖還舉在半空,他一個沒站穩,人就直直地往后倒去。
我沖過去扶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呂司令整個人已經跌躺在地。
張俊嚇得面無人色:“不關我事啊,他自己摔倒的!”
說完,他慌慌張張地轉身,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呂司令低低地喊了一聲“瑕瑕”,他滿頭大汗,臉色蒼白,但還是淡定地囑咐我:“給阿公叫救護車,估計扭到腳了。”
我想扶他起來,但我一碰到他,他的臉色就白了幾分,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呂司令年輕一點的時候動過手術,麻醉過后他連哼都不哼一聲,但素來堅強的他居然痛呼出聲,怎么可能只是扭到了這么簡單!
呂司令還是擠出笑容:“為了我的生命安全,你倒是快打電話啊。”
我忙不迭地應好,但拿著手機的手卻在發抖。我一邊打電話一邊驚天動地地哭道:“阿公你不要有事啊!阿公你堅持住!”
鄰居們都被我驚動,一個一個跑出來圍觀。
呂司令覺得我丟了他的面子,他虎著臉:“瑕瑕,你電視劇看多了,阿公又不是快掛了,小傷而已,不許哭。”
但救護車來的時候,這點所謂小傷已經讓呂司令痛得昏睡了過去。
我默默地跟上了救護車,抱著必死的決心給呂先生打了個電話。
【來人啊,把我的拐杖拿來】
呂司令摔斷了腿,醫生表示老人家骨質疏松,還好沒摔到重要部位,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我忘記呂司令今年已經七十有八了,他早就不是那個可以背著我轉半天都不會累的呂司令了。他如今走路都要拄著拐杖,我怎么會傻到以為他還能和一個健壯的少年抗衡并且凱旋?我覺得自己真是禽獸不如。
呂司令還在昏睡,明明受傷的不是我,我卻疼得不行。我用痛哭流涕來表示我已經受到了道德的譴責。
呂先生和伯父們趕來醫院的時候,我正躲在角落里面壁。
呂先生也不顧這里是醫院,一把將我揪出了病房:“呂瑕,你給我好好交代。”
呂先生此刻就像鐵面無私的包大人,我不敢有所隱瞞,把我如何挑釁張俊,卻差點釀成大禍的前因后果詳細上報。
我該慶幸呂先生手上沒有狗頭鍘,否則看他兇狠的眼神,我今天小命休矣。
但我忘了呂先生還可以用他那蒲扇大的巴掌當武器,他瞪著眼舉起了手。
如果換在平時,我會打滾撒潑,控訴呂先生居然對親生女兒下這種毒手,但此刻我只是把腦袋擺正了,把臉伸了過去。
我主動獻臉,呂先生卻下不了手了。
我估計他下不了手的大部分原因,是病房里傳來的那聲極其微弱的怒吼:“臭小子,你敢打她試試!”
呂司令醒了,我和呂先生幾乎同時沖進了病房。
我趴在呂司令床上,笑瞇瞇地跟呂司令打招呼:“阿公,你醒啦?”
呂司令不應,他伸手過來想要摸我的臉,卻因為打著吊針,沒法抬高,只是盯著我問:“瑕瑕乖,他揍你了?揍哪里了?疼不?”
想我呂瑕行走江湖多年,什么風浪沒見過,學籃球的時候被砸無數次我都不哭。呂司令一句話,我的眼淚卻不爭氣地噴薄而出,大有水漫金山之勢。
眼前這個摔斷了骨頭的老人,一醒來自己都顧不上,只關心我有沒有挨打,疼不疼,我感動得差點哭岔氣。
呂司令手足無措,他越安慰我越哭得厲害。
無奈之下,他只好把氣撒在呂先生身上:“臭小子,吃錯藥了,居然想對親生女兒下這種毒手?瑕瑕是你買蔥時送的?”
這一質問戳中了我的痛處,我當下哭得更厲害。
我的哭聲激起了呂司令的怒火,他伸出手:“來人啊,把我的拐杖拿來!”
呂先生在一旁煞白了臉。
呂司令表示不想看到他,為了讓呂司令息怒,呂先生垂頭喪氣地站到了走廊上罰站。
半分鐘后,呂先生委屈地把頭伸進來:“爸,其實我才是你買蔥時送的吧?”
呂司令愣了一下:“來人啊,把我的拐杖拿來!”
呂先生狼狽遁逃。
【女俠復仇記】
張俊提著水果籃戰戰兢兢地來了醫院,本來我風風火火地就要出手,但呂先生等壯漢已經先我一步,把敵人包圍了起來。
于是我斜靠在呂司令的病床上,一邊和他分享我剝好的橘子,一邊看著張俊苦著臉站在包圍圈里誠懇地承認錯誤,并保證再也不糾纏我。
呂司令揮揮手:“小屁孩一個,算了。”
呂司令如此寬宏大量,我們一群人都受到了驚嚇。我表示不能就這么算了,但呂先生等人卻站在呂司令那邊,他們一致認為,我才是害呂司令入院的罪魁禍首。
張俊走后,呂司令偷偷地教育我:“你這樣欺負小男生是不道德的。”
我憤怒地想,郭婷玩無間道挑撥離間才是不道德的。
張俊被呂司令無罪釋放,我被勒令不許去找張俊的麻煩,但他們沒說我不能找郭婷的麻煩。
呂司令住院期間我請了假,回到學校的時候,班里正好在大掃除,郭婷提著一桶水從廁所方向走來,我怒氣沖沖地朝郭婷迎上去,準備和她吵一場深刻的架。
但她做賊心虛,慌不擇路地扔掉了水桶就往后跑。
后面兩個男生正抬著拆下來洗的玻璃窗從男廁所里出來,郭婷一邊跑一邊回頭望我,我本來不想追她,但她的路線明顯不太對,再跑就該撞到玻璃窗,到時候毀壞公物又賴我是罪魁禍首。
我只好勉為其難地追上去:“喂,你先站住!”
但郭婷明顯和我一樣,是別人讓她站住她就非要往前沖的類型。我一追,她就跑得更急了。
悲劇發生的時候,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前方有障礙物。
她直直地撞向了抬著玻璃窗的男生,幾個人摔成一堆,碎玻璃扎在了郭婷的小腿上,血流如注,簡直慘不忍睹。
我急忙上去扶她,她卻一把拍開我:“你別過來。”
然后她開始驚天動地地哭,她把老師哭來了,教導主任也來了,最后郭婷婷被送進了醫務室,我被送進了教務處。
我堅持一切都是意外,但受害人郭婷卻表示,是我追逐她才釀成這個悲劇的,而且她確信我有要對她動用武力的傾向。
抬玻璃的兩個男生也成了目擊證人,證實當時我正在追逐郭婷。
真是天雷滾滾,我被雷得外焦里嫩,連解釋的欲望都失去了。
呂先生來贖人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挨揍的準備,但他卻爽快地簽了保證書,皺著眉頭囑咐我,這件事別再提,別再刺激呂司令。
他連罵都沒罵我,我卻反而更不舒服了,我覺得我可能成了不挨罵不舒服斯基。
郭婷的傷口頗深,請了假在家里休養。
而我遵守和呂先生的約定,對呂司令決口不提我又闖禍的事。
但讓我悲痛欲絕的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呂司令出院當天,立即傳召了我。
【我才不要當竇娥】
那天恰好下著瓢潑大雨,太適合上演苦情戲。
呂司令坐在書房的藤椅上,臉色陰沉:“郭婷的爺爺和我是老交情了,事情我都知道了,瑕瑕,你有什么話要說?”
呂先生囑咐過我不可以刺激呂司令,所以我表示無話可說。
呂司令對我的沉默并不滿意,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給你取名呂瑕,是希望你有俠義心腸,而不是欺凌弱小。你怎么這么無法無天了?”
那完全是一個意外啊!還有郭婷怎么就成弱小了,我又怎么成了惡霸了?我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
我想纏上去撒嬌,卻被呂司令那冷冷的目光逼得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原來大人們沒騙我,呂司令兇名在外,一個眼神就能讓你渾身打戰。
我撇了撇嘴:“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摔的!”
呂司令氣得臉都綠了:“你知不知道郭婷差點就要截肢了,你還推諉責任!敢闖禍不敢認了嗎?啊?”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別人不信我,沒關系,我照樣沒心沒肺地活著。但那個不許別人碰我一根汗毛的呂司令,那個連躺在病床上都要阻止呂先生對我動用家法的呂司令,他怎么可以不信我?
我跺腳叫道:“摔一下就能把她摔殘廢了嗎?開什么國際玩笑,我要找她對質!”
“你敢動一下試試,我打斷你的腿。”
我不理會怒氣沖沖的呂司令,說走就走。
我被呂司令寵著長大,他對我有求必應,而我早已忘記,呂司令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在我轉身的瞬間,他舉起他的龍頭拐杖,狠狠地打在我的膝關節上。
呂司令寶刀未老,我吃痛,整個人跪著趴了下來,鼻子重重地磕到地板,鼻血瞬間流了下來。
呂司令沒有過來扶我,他冷著臉坐在一旁,仿佛沒有看見我那流了一地的鼻血。
苦肉計沒有用,我掙扎著爬起來,像小時候摔倒了呂司令安慰我那樣,我拍了拍自己的膝蓋:“瑕瑕不疼,瑕瑕不哭。”
然后我抬腳走出了書房,嘴巴里又咸又腥,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在醫院呂先生要打我耳光,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事情是我鬧出來的,我承認,我接受處罰。
可是現在明明就是污蔑,呂司令卻為了她打我。
我想,如果呂司令還要攔著我,我就把腿都伸出來讓他打斷好了。
可是他沒有追上來再打我一拐杖,我也沒有去找郭婷,我只是不忍心再把呂司令氣得瑟瑟發抖。
我搬出了老宅。
我以為呂司令只是發發脾氣,過不了幾天我們又能重歸于好,他又會是我最崇拜最仰慕的那個老頭子。
但呂先生卻對我說:“呂司令說他把你寵壞了,希望我把你送到D城的寄宿學校去。”
我知道那個寄宿學校,不到逢年過節,都不許踏出學校一步。據說那里的校歌是這樣唱的:我沒自由,我失自由,傷心痛心啊眼淚流。
我沒哭沒鬧,既然是呂司令的決定,我去。就算我不去,呂先生這個孝子綁也會把我綁去。
我離開之前去看了郭婷,她已經可以正常走路了。估計知道我大勢已去,這次她沒有跑,我看著她比正常人還正常的腿問:“聽說你差點截肢?”
郭婷臉紅了:“我爺爺說話就喜歡夸大其詞,那個……呂瑕,對不起。”
我得到了郭婷的道歉,但我卻還是覺得人生十分憂傷。
我咬著牙轉了學,準備去D城的寄宿學校思考這憂傷人生。我想,呂司令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一定會求著哄著讓我回家來。
我等著這一天。
【陪你吃一輩子的肯基基】
我走的時候,呂司令沒來送我,倒是一幫伯父兄弟來了。在機場送機的時候,鐵錚錚的漢子們都紅了眼眶。
我瀟灑地揮手:“行了!又不是一去不返。”
我轉身進安檢,在飛機上落座的時候,我拉著呂先生的衣袖連連低吼道:“為什么呂司令不來送我?”
嚇得漂亮的空姐用看神經病的目光看著我。呂先生淡定地把我按在座位上,用拳頭威脅我安靜。
我委屈地被呂先生送往了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的寄宿學校。
我沒有思考人生,因為大部分時間,我都用來思念呂司令。
我在寄宿學校度過了一個寒暑,但呂司令沒有想象中那樣求著哄著讓我回家。每次跟呂先生電話視頻,我都要求轉線呂司令,但呂司令每次都拒絕接聽。
呂司令這次鬧脾氣的時間有點長,我表示十分焦慮。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呂先生終于松了口:“呂司令最近身體不是很舒服,等他好點了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但呂司令仍舊沒給我打電話,我更加焦慮了。
春節到來的時候,我終于得償所愿,登上了回家過年的飛機。
我沒有通知呂先生來接機,而是打了車直奔呂司令的老宅。老宅門前,小叮當依然盡忠職守地看著門,看見我,它先是一愣,而后立刻親熱地黏上來打招呼,表示它很想我。
連小叮當都這么想我,那呂司令一定更想我。
我偷偷摸摸地掏出鑰匙開門,決定要給呂司令一個驚喜。
然而在我踏進門的時候,我覺得我這輩子都沒有這么驚過,說好的喜呢?
小小的院子里,白發老人坐在輪椅上,正在逗弄著鳥籠里的鳥,看到我的時候,他嚇得差點沒把手上的鳥籠給扔出去。
呂司令瘦了,他按了按輪椅的把手,似乎努力想站起來,卻不能如愿。他尷尬地朝我笑道:“我們瑕瑕來啦?”說罷他又拍了拍大腿,“老了,風濕老犯,這條腿越來越不中用了。”
我和呂司令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他根本不會說謊,而且他拍著的那條腿,明明就是上次摔斷的左腿。
我記得有人說過,老人家摔斷腿很難好。但我不知道,原來會難到這種程度,難到連最硬朗的呂司令如今都要坐在輪椅上。
我強顏歡笑:“阿公你越來越懶了,連拐杖都不肯用了。”
呂司令不搭話,只是笑,他沒戴假牙,笑起來有些傻。
我的鼻子發酸,我扔下行李箱,跑過去趴在他膝蓋上,義正詞嚴地控訴他:“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為什么不跟我視頻?”
呂司令得意地回答:“我怕你見了我,聽到了我的聲音,會迫不及待地跑回來!”
我反駁:“是你怕見到了我,聽到了我的聲音,會迫不及待地讓我回來吧?”
還是,你怕我回來看到你坐在輪椅上的樣子,怕我自責,怕我不開心,所以你選擇了苦心隱瞞。
呂司令笑道:“難得你回來,不請阿公吃肯基基啊?”
我抬頭看著他光禿禿的牙床,其實他早就啃不動雞翅和漢堡了。
我蹭了蹭,把眼淚鼻涕蹭在他的袖子上。我想說:“沒問題,我請你吃一輩子的肯基基!”但一張嘴,我卻發現自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呂司令拍著我的背,像我小時候一樣安慰我:“瑕瑕不哭,阿公最愛你了。”
我伸手抱住這個已經有些瘦骨嶙峋的老人:“走!阿公,我請你吃肯基基!”
我愿意,在你人世剩余的時間里,陪你笑、陪你鬧、陪你吃肯基基,上火冒痘也在所不惜。
世上最愛我的老頭子,真巧,我也最愛你。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