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題有風險，作詩需謹慎

袁騰飛

從中國歷史上看，文字獄在清朝達到了頂峰。大清是以異族入主中原，大興文字獄，目的在于壓制漢人的反抗。文字獄可以樹立清朝的權威，但它造成社會恐慌，禁錮思想，摧殘人才，阻礙社會進步。文字獄清世祖時有7次，清圣祖時有12次，清世宗時有17次，清高宗時有130多次，主要是康、雍、乾三朝，乾隆的時候最厲害。清世祖、清圣祖時的文字獄，多少還有點兒鎮壓思想犯的意思。比如《南山集》案，有一個叫戴名世的知識分子，寫了一本書叫《南山集》，書中使用南明的年號。大清入關之后，南明5個小朝廷又茍延殘喘了20多年，其中以桂王朱由榔建立的永歷政權時間最長，永歷年號用了18年。已經是康熙元年了，你的年號還寫永歷××年，那就是敵視清朝，用我們今天的話講，就是反革命宣傳煽動罪。

所以《南山集》案發，戴名世被開棺戮尸，滿門抄斬。清朝的法律是年滿16歲就可以判死刑，他的小兒子只有15歲，監斬官就說：“你不夠歲數，你回去吧！不殺你！”他卻說：“父兄皆已殉難，我不愿獨活，你就給我寫個16歲吧。”監斬官大呼：“奇男子，寫上吧！16歲，殺！留著也是禍害。”

清世宗、清高宗時的文字獄就純粹是找茬，望文生義，跟朱元璋那個“光天圣人”的感覺相似。金庸先生的遠祖浙江提督學政查嗣庭在出題的時候，用了《詩經》里面的一句話“維民所止”做考題。雍正皇帝大怒，“維”字加一點一橫不就念雍嗎？“止”字加一橫不就是正嗎？“維民所止”的意思就是雍正砍頭。于是，查嗣庭被處斬，全家流放3000里，與披甲人為奴，幸虧沒被滿門抄斬，不然就沒金庸先生了。所以你看金庸先生寫的武俠小說，無一例外地反清復明。《鹿鼎記》里有個反清復明的天地會，其實是清朝時候的黑社會，也就是后來三合會的前身。天地會自稱“洪門兄弟”，因為明太祖朱元璋是洪武大帝，三合會的三合就是洪的三點水。反清復明屬于黑社會反對朝廷，不提倡也罷，更別說歌頌了。但是這件事確實是很明確，他這么寫是因為跟清朝有仇，我的祖宗沒招誰沒惹誰，卻給“咔嚓”了！查嗣庭還不算大官，提督學政是二品官，朝廷放差，主管一省的鄉試。

乾隆年間，禮部尚書沈德潛寫了一首《詠黑牡丹》，禮部尚書是從一品大官，詩中有這么兩句：“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這哥們兒也是死催，你說你什么顏色的牡丹不好詠，非得去詠黑色的牡丹？朱就是紅，一般的牡丹是紅的，但黑牡丹是黑的，所以非正色，是異種稱王。這讓大清皇帝一看，沒法不起疑心，擱咱誰看誰覺得不對。“奪朱非正色”？朱是朱元璋、朱明王朝；“異種也稱王”？你說滿洲人是異種，奪了朱明江山。沈德潛雖然已死，但開棺戮尸。

內閣學士胡中藻作詩，也惹了麻煩。內閣學士正二品，詩里有這么一句——“一把心腸論濁清”，這個很好懂，我能分辨濁與清。但是乾隆爺一看大怒：“加濁字于國號之上，究竟是何肺腑？”你為什么寫“濁清”？你說那會兒要像現在似的橫著寫，是不是就沒事兒了？橫著寫也不行，你加濁字于國號之前，究竟是何肺腑？所以怎么著都不行，你論濁清就是作死。乾隆爺下旨，胡中藻腰斬，拿一把大鍘刀，攔腰“咔嚓”切成兩半。當時沒咽氣，可能這哥們兒神經末梢比較發達，都兩半了，還拿手指蘸著鮮血，連寫了7個“慘”字才咽氣。乾隆爺聽說胡中藻都兩半了還寫字呢，一琢磨是稍微慘了一點點，從此大清廢腰斬，只砍腦袋就完了，沒有腦袋掉了還寫字的人，因為沒有眼睛了，往哪兒寫？

文字獄這么一搞，不光是老百姓，朝臣也人人自危。乾隆爺平定新疆回部叛亂，立功最大的是定邊左副將軍兆惠，這個人是滿洲人。酒席宴上，有漢族文臣拍兆惠的馬屁，舉起酒杯來給他敬酒：“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話一說完，乾隆爺臉色大變，啪！拍案而起。那個官員馬上把頂戴花翎一摘，跪在地上磕頭：“臣罪該萬死！”磕得血流滿面，乾隆爺才恨恨作罷。什么叫“不教胡馬度陰山”？我大清就是胡馬度陰山，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幸虧這首詩不是你寫的，是你引用的古詩。要是你自己寫的，那你完了，就變成胡中藻第二了。

清朝在文化方面最大的建樹是修《四庫全書》，但修書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把對自己統治不利的書全都銷毀。胡、夷、狄、虜這種詞全不能寫，帶這種詞匯的書或刪或改。中國人本來就對科技沒什么興趣，那玩意兒考試不考，考試只考四書五經，學科技沒法“學而優則仕”。文字獄一搞，研究歷史容易出問題，寫詩也容易出問題，所以，中國人只能研究茴香豆的“茴”字有4種寫法，這不犯忌諱，不怕文字獄。還有考訂古字音，“青山石徑斜”，“斜”字應該念xiá，不能念xié，只能干這個，跟世界的差距一下就拉大了。

西方人在研究開普勒定律、解析幾何、微積分，大清在研究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這一下差得太遠了。看道理要看大道，中國古代有太多值得學習的瑰寶，天文氣象、哲學理論、科學經驗，但那些人不好好做有用的學問，總拘泥于這些八卦的東西，那不是舍本逐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