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世之城

文·圖/胡建君

遺世之城

文·圖/胡建君

火車到達Avignon（阿維尼翁，位于法國普羅旺斯地區(qū)），我被等候的朋友認領。

驅車前往法國高德山莊，耳邊獵獵生風，心情飄舉，有時速度也是一種自由。這座矗立于沃克呂茲高原盡頭的村莊，早在羅馬時代，便筑起了城墻。中世紀時，更多的人避難來到此地，從此過著與世無爭的清靜生活。山莊所有的房子，全部由扁平的石頭壘成，密密匝匝，一直分布至山頂。夕陽下遠望，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仿佛是一座神諭的空中之城，亦像是一位落拓的戰(zhàn)地英雄，遺世而獨立。陽光、山石、綠色的藤蔓、起伏的石徑，都指向高古和遠方，風行的方向便是歸宿。文學家和藝術家不遠千里，晚年隱居在此地，原諒這一生不羈放縱，從青春到白發(fā)，從繁華到空無，最終都歸于平靜。

著名藝術家畢加索曾多次造訪此地，有著孩子般視角的畫家馬蒂斯則在山莊一住五年，浪漫主義畫家夏加爾更于1950年定居此地，便再也沒有離開，直到1985年去世。晨曦與夕陽，都一一留在了他們的畫板之上。這是我們的藝術，他們的生活。

塞南克修道院隱藏在寧靜的山谷深處，有多少人喜歡它淳樸至簡的模樣。教堂內部甚至沒有彩色玻璃，透窗的晚霞微茫的余光，一樣通往寧靜的天國。這是普羅旺斯三座著名的西妥教團修道院之一。西妥教是非常嚴謹的傳統(tǒng)教派，修道士們按照嚴格的教規(guī)過著清貧簡樸的禁欲生活，卻精心守護著院前一大片絢爛的薰衣草田野，那是教義之外的世外桃源，透露出他們心底素以為絢的斑斕。灰色調的院墻映襯著大片藍紫色的薰衣草，在陽光下比夢還要綿延久長，真是一種低調的奢華。《山居歲月》一書的浪漫故事背景，從此鋪陳延展。教堂的晚鐘響起，鳥兒掠過林梢，牛羊在山坡上吃草，靜到極致，美到極致。那些年輕的姑娘們，遇到一個愛人，便可以一生一世。

濃郁的夏季，山莊的空氣里都是薰衣草、百里香、茉莉和松柏的味道。朋友隨意指認野地上的香草與我相識，此時此境，耳邊響起《畢業(yè)生插曲》，那些花草的美好讀音，和香氛一般如同天籟，在唇齒間停留。采了一小株百里香想帶回中國，手上的清香再也不會散去，若有若無，仿佛成了身體的味道。朋友說，十月份的時候，這邊滿地都是成熟的野板栗，他們開車前來撿拾，回去和鄰居們分享，放在陰涼的沙土中貯存起來，便可以從秋天吃到冬天，滿室溫暖而香甜。

朋友還說，他的孩子一出生，便經常被帶往高德山莊玩耍。小朋友從小便在植物清香中無憂無慮地成長，甚至親口品嘗他所遇見的每一種花果，父母并不喝止。這位出生在普羅旺斯的小神農，對氣味有著極敏感的天性，向來聞香識人辨物。他會習慣性地聞一聞到訪客人的身體手腳，以確定是否能成為惺惺相惜的同類。他還不會說話時，有次雖然饑腸轆轆，卻拒絕食用飯店的美食，結果吃過的人全都拉了肚子。這種敏感來自于這座微妙的山莊帶給他的潛移默化的判斷力，也是一種奇異的第六感，他能瞬間辨別我們聞不到的東西，就像茫茫人海中，你與他的相逢，一眼便定了終生。

這座遺世之城，因為地處偏遠，至今沒有被太多打擾。我們放輕放慢腳步，走走歇歇，沒有方向，亦不想有盡頭。為什么一定要有明確的目標呢？熙熙攘攘的人世間，只要你是寂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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