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昕媛
關于對學前兒童進行外語教育的問題,至今國內仍有不少人堅持反對的態(tài)度。反對的理由主要有兩個:一是認為這樣做會給兒童自身的成長平添困難,特別是會防礙他們母語能力的正常發(fā)展;一是認為學前兒童說外語只能通過非正規(guī)的習得方法而不能通過正規(guī)的學習方法去獲得,而目前缺乏習得的條件和環(huán)境,故不宜提倡對他們進行早期外語教育。
我們并不否認上述觀點的實在性與實用性。盡管它只是反映問題的一個方面,是一種可能而不是必然,但它畢竟是一種歷史的沉淀,其中的合理內核仍不失為現(xiàn)實的借鑒。研究和處理任何問題,采取一攬子的否定或肯定,不是歷史唯物主義的態(tài)度。我們今天從世界和平與發(fā)展的視野來討論學前兒童外語教育的問題,強調的是世界各國人民的友好與合作,也不應對過去傳統(tǒng)意見視而不見。應當看到,時下掀起的新的一輪學習外語熱,也不乏功利與實用的目的。不少家長寄希望于自己的孩子將來出國、移民或歸化;有的高收費學校以保證考上大學或出國留學為誘餌來招睞生源。凡此種種,或多或少都污染著我們提倡學前兒童學外語的初衷。
我們提倡學前兒童學外語的目的,不是要加速把中國人變成外國人,盡管我國人口過剩,有條件和機會移居國外也并非壞事。但絕大多數(shù)人學習外語,立足點仍在本國,這種情形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是無法改變的。我們不能跨越歷史的階段去奢談什么“世界公民”,用人本主義的教育方針來對抗以國為本的歷史現(xiàn)實。我們反對“閉關自守”的狹隘的愛國主義,國際無數(shù)事實業(yè)已證明,普遍文化與全球戰(zhàn)略決不會防礙任何人去獲得其本民族文化的利益,正好比熱愛世界和平與熱愛祖國并行不悖一樣。學前兒童學習外語,通過兩種語言或多種語言的比較,能更好地提高本族語言和鑒賞本族文化的能力,并用獲得的外語知識和外國文化來促進自身的發(fā)展、民族的進步和國家的繁榮,這是囿于母語學習的人所無法比擬的。
我們也反對“數(shù)典忘祖”的國家虛無主義。國家是階級斗爭的工具,在階級未消亡之前,愛國是人們不可抗逆的現(xiàn)實。愛國與民族感情又是相通的,不受國籍形式的制約,一個人即使在異國他鄉(xiāng),拿的是“綠卡”或外國護照,也應以擁有一顆“中國心”而感到自豪。特別是對出生在國內,并在國內習得母語、沐浴過祖國母親恩澤的人來說,都不應當數(shù)典忘祖。學前兒童學習外語,將來走向世界,都有可能碰到這個問題。我們不希望因為早期外語教育而出現(xiàn)更多的“假洋鬼子”來自傷國力與尊嚴。因此,在給學前兒童教外語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我們是教中國人學外語,而不是從語言著手把中國人變成外國人。當然,愛國與否跟學外語沒有必然聯(lián)系,我們只是根據(jù)歷史的經(jīng)驗提醒一下。
反對學前兒童學外語的第二個理由,是認為外語只能習得,不能通過正規(guī)的學習來獲得。誠然,習得(acquisition)比學習(Learninig)來得輕松容易。習得本是一種非正式的學習,多是指兒童在母語環(huán)境中:耳濡目染地、自然而然地、高高興興地、不知不覺地學會本族語的基礎,主要是習得音位、語調、日常交際用的詞匯與話語結構。雖然其它方面的語言能力兒童是很難習得的,但他們習得的言語會終生難忘,對其以后語言能力的全面發(fā)展大有好處。
從發(fā)展的眼光看,語言習得的對象還不止是語言的離散性和規(guī)則性,更重要的是語義在語用中的模糊性與個人運用語言的特殊社會心理特征。這是深不可測的底層,反映了語言的本質。例如黑色幽默,言不為心聲、文不如其人、話中有話、口頭禪以及行話、黑話與悖論,等等,光從結構上進行形式分析,恐怕難以領悟其中奧妙。
從目前人工語言對自然語言的仿真遇到挫折和失敗的情形來看,上述種種“言外之意”看來也只能通過習得逐漸獲得理解。音、形、義的統(tǒng)一體可望由人和機器的學習得以被譯,而音、形、義的非統(tǒng)一體則要依靠習得才能弄懂;因為前者是有序的系統(tǒng),而后者是無序的或有序與無序交叉的系統(tǒng)。有序的東西比較容易看出因果關系,無序中的因果關系就好似隔霧觀花。當然,正如丹麥歷史語言學家維爾納(Karl Vener)在100多前所說的“沒有一個例外無規(guī)律”,語義的非規(guī)則構成或語義的異化,也是可以找到它的原因的。如果不是這樣,語言思維與交際功能就不可思議。我們認為這方面的研究可以納入語義解釋學的范圍,語義解釋學應當成為現(xiàn)代語言科學的前沿陣地。如果在這方面能夠攻克幾個堡壘,無疑會促進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同時給語言習得理論輸送新的血液。
學前兒童的語言習得是整個語言學習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雖然它主要是指習得母語抑或第二語言的言語,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為語言習得有一個臨界期或“敏感期”。這兩個術語的意思都是模糊的,有的說是0歲到6歲(且不說0歲是從受精卵形成之時算起還是從出生之時算起),有的說是2—8歲,有的說是1.5—13歲,有的說不超過16歲。我們認為,如果說有臨界期,還是以不超過13歲為宜。不過從實踐經(jīng)驗上講,臨界期內的損失是可以在臨界期外得到彌補的。例如我的一位同事蔡先生,他是朝鮮族人,解放初期念高中以前他從未接觸過漢語(外語)即使上高中除了語文課也很少聽說漢語,只是在大學才開始真正進入漢語的“海洋”,而此后他的漢語水平跟我們的大學畢業(yè)生毫無二致。不僅如此,他的日語和英語都是在臨界期以后自學得來的,而且日語口語堪稱一流。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太太40多歲,來廣州之前根本不會說漢語,但3—5年之后卻跟我們說得一樣好。這種例子屢見不鮮。文化大革命前大多數(shù)學校是從高中為起點教外語,現(xiàn)在很多外語人才就是這樣過來的。順便講一下以前的“洋涇濱”英語(pidginEnglish),據(jù)說也是過了臨界期的成年人在跟外商打交道時逼出來的,居然也能夠跟外國人溝通,其中不乏有人還逐漸過渡到了能說一口地道的英語。這些現(xiàn)象說明什么問題呢?顯然是說明,正常的人都有機會自小習得自己的母語,從中獲得的普遍語法或天生的信息裝置可以應用到對其他語言的學習中去。當然,這樣學習語言比起習得來說時間要長,困難要多,學習者需要有生存的壓力或頑強的意志,而這兩條往往是一般人所缺乏的。正因為這樣,根據(jù)“付出少收益大”的優(yōu)化原理,我們提倡兒童在語言臨界期內盡可能早一點學習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