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夜還給夜吧

我們踏上歸鄉的路。

此時夜已深，路上，車很少，我們的車燈照出一圈暗淡的光暈，路面有些坑洼，車時不時顛簸。路兩旁是黑魆魆的田野，看不清種了什么莊稼，我按下車窗，蛙聲如鼓，清冽的空氣里彌漫著許多植物交融的木葉草香，還有熟悉的泥腥味。這里，無刺眼的霓虹燈，亦無喧囂的車鳴聲。

今夜無月，鄉路兩旁的樹齊刷刷地向后飛快倒去，夜風從車窗呼呼刮過。夜，好黑，黑如墨，幽如蘭。好久沒見過這么黑的夜，這么寧靜的夜。世界仿佛一下子變得空闊寂寥。大地在沉睡，草木在沉睡，人們在沉睡……世間萬物似乎都沉睡在這濃濃的夜中，睡得安詳，如襁褓中的嬰兒。

靜若處子的夜，居然讓我在返鄉的路上邂逅了。

城市，燈光和喧囂肆無忌憚地霸占了夜獨有的寧靜。夜，不再是墨蘭色的黑；夜，不再是起初時的靜。

燈光從城市中一點一點散開去，織出亮如白晝的繁華，燃起火樹銀花的美麗。路燈，睜著疲倦的眼，閃著慘淡的光，堅守與夜抗衡的崗位，通宵達旦。夜，懼怕了，遠遠地躲在一邊。

詩情，漸漸隨夜消失；畫意，也漸漸隨夜淡逝。我們再也體會不到古人對夜獨有的吟詠：“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夜，曾經惹飛多少過客的情思；夜，曾經觸發多少游子的遐想。

我盼望在一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世外桃源生活，有一片自己的夜，一片沒有被喧囂燈火污染的夜。

今晚，在久違的夜中，我閉目冥想，身子漸漸沉靜下來，浮躁的心也漸漸沉靜下來，享受著這無邊的夜。萬物無音，大地無形，天地間，似乎只有我和這片夜，作心靈的對話。

忽然，我聽見了夜的乞求——文明的人們啊，請還我八個小時吧！

當我們不經意間抹殺了夜，我們的生活也已經不再完整，美好的記憶開始變得支離扭曲。若干年后，當天真的孩童指著“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的詩句，向父輩們詢問“月黑”和“夜遁逃”的景象，我們難道只是報以尷尬一笑嗎？

學校：浙江寧波市鄞州區藍青中學

導師：馮晨辰

點評：一次歸鄉夜行，勾起了作者無限遐思，鄉路兩旁“黑魆魆的田野”“鄉路兩旁的樹”一一展開，這夜，靜若處子。而在城市，夜空也是何等模樣？“燈光和喧囂肆無忌憚地霸占了夜獨有的寧靜”“路燈，睜著疲倦的眼，閃著慘淡的光”……在鄉村與城市黑夜的對比中，我們發現，“詩情，漸漸隨夜消失；畫意，也漸漸隨夜淡逝”，在這樣的夜空里，我們怎么能體會到古人“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的吟詠呢？或許，我們應該“把夜還給夜吧”，讓我們的心靈，與這片靜謐的夜，始終有對話的機會。（南 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