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建衛生院

公社書記把我喊到辦公室，嚴肅地說，咱公社今年要建衛生室。解決窮山鄉社員看病難、吃藥難的問題。提高群眾的衛生健康水平，力爭年終評為達標公社。由你為主和烏風高二人負責籌建。給你們五百元錢，省著用，再多了也沒有。院址選在公社廢窯廠，有排房子可用。

我個女孩家，剛衛校畢業，上來就挑大梁，深感責任重大。我說讓烏風高任正職。書記說，你是黨員，學生干部，黨委定了。

我就當場表態，絕不辜負黨的期望，建好衛生院，以實際行動貫徹落實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

當年“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口號喊得山響。醫學院校大、中專生和縣級衛校社來社去生紛紛分配到基層衛生院。

我一分錢恨不得掰開花。萬事開頭難，我們自己帶來地排車、鐵锨，干起來。拉土墊路，墊院子，坑坑洼洼的平整好。窯廠里廢磚頭，撿起來，拉到房前，壘屋山墻。把通著的房子隔開，門診、藥房、病房、倉庫一間間分開。

壘墻這技術活俺倆都沒接觸過，就邊干邊學，農村土不花錢，水不收費，隨地取土和好泥一層層壘磚。墻壘完，俺找公社書記，讓他跟供銷社說說，支援點石灰，把衛生院壘的墻，大門口兩邊用石灰泥泥。書記當場給供銷社打電話，把石灰定下來。俺拉了幾地排車，挖坑子粉石灰。

弄得渾身石灰點子，俺母親疼得慌，家里活不叫我干，給我洗衣服。說我不會找個人干嗎？俺說，娘，找人要花錢，醫院沒有。

俺找來泥板，跟生產隊要點軋場的爛麥秸，跟白灰和起來泥墻。我把袖子一挽，扎上圍裙，往墻上抹，還差不多吧。等幾天墻干了，又刷一遍石灰水，哇！很好。大門口俺直接把“公社衛生院”寫上。

找木匠打輸液架兒和藥房的藥架子。從公社要來幾張床，買桌子椅子凳子。還有不足三百元錢，俺從縣城買來些常用藥，青霉素和葡萄糖、鹽水就是好藥。

社員路過看，高興啊，咱有醫院了，看病不用進城了。醫院開張，俺放了掛鞭炮就接病號了。

內、外、婦、兒、藥房都寫到門口。院長醫生護士司藥上上下下就俺倆，連吹加拉帶唱，撂下耙子是掃帚。晚上有好事者翻墻聽俺的墻角，期盼我們會發生點故事。

后來醫院還真出了個事。成了笑話。公社建獸醫站，安排到俺那兒了。

一個門口兩塊牌子（都沒掛牌子）。人醫和獸醫合署辦公，這在全國大概首創。

獸醫站分來個大專生，給生產隊看牛馬驢騾，社員的豬羊雞鴨。

一天飼養員牽來頭牛。說，牛不吃草，流鼻涕，牛眼淚淅淅的。白白凈凈戴眼鏡的大專生穿上隔離衣，掛上聽診器，給牛診斷。牛還算聽話，沒搞大的動作，他聽了牛的心、肺，沒大問題。他是獸醫兼司藥，給牛拿了藥。飼養員問，牛得啥病？他說，感冒。飼養員“哈哈”大笑，牛也感冒啊？

從此獸醫得綽號：牛感冒。

俺們吃飯輪流做，不會發面，就烙死面餅。起初用秤稱得一般大，后來熟能生巧，手揪的個一般大。

黑云頭翻滾而來，天要下雨了，俺們要去河溝子和社員搶水，搶不到水，大雨一沖，河水成了泥糊涂，沒法吃。俺們的糧食供應要到縣城糧店買，輪流去縣城背面。

當年口號：一根針、一把草、一劑藥，不花錢也看病。茵陳是味中藥，正月里采。“正月茵陳、二月毫、三月茵陳當柴燒。”清明之前采，晚了只能當燒柴。

送藥下鄉，俺背藥箱巡診，社員沒錢買藥，拿雞蛋。給藥到手，看服到口，嘔了再補，不吃不走，咽了才走。下次鄉就換回一箱子雞蛋，也賣不掉，自己吃。

那年瘧疾盛行，多是勞力傳染，生產隊幾乎沒人勞動了，成了嚴重問題。得病發冷高燒、出汗，熱后頭疼、口渴，四肢無力。周期性發作的急性傳染病。封建迷信也盛行，得病的人要出去躲災，男人到舅家、女人回娘家。公社就宣傳瘧疾病是由瘧原蟲引起，蚊子叮咬傳染，破除迷信。

俺們和大隊、公社干部進村入戶宣傳，達到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領導要問你瘧疾是怎么得的？俺一直看著社員會說，瘧疾是蚊子咬的！才離開。

迎接省衛生工作大檢查。

檢查團抽著俺公社了，上上下下緊張個臉黃。檢查團走進小村，進了一戶社員家。俺們的心都提溜著……

老太太見大官們來了，趕緊踮著小腳走出屋。

省領導客氣問老太太，“大娘，您身體挺好啊？”

老太太高興地抿嘴回答：“蚊子咬的！”

檢查團都哈哈大笑起來。

公社書記大隊書記小隊長臉寒寒的。憤怒得一級瞪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