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官”樣本童名謙

最高人民檢察院6月23日通報，湖南省政協原副主席童名謙涉嫌玩忽職守案，已由北京市檢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訴。童名謙被指控在任職期間“嚴重不負責任”，致使衡陽市選舉湖南省人大代表發生嚴重賄選。

56歲的童名謙曾主政過湖南湘西州、邵陽、衡陽三地。所到之處，總有轟動全國的新聞發生——從湘西集資，到衡陽賄選。他在官場以清流自許，但也留下這樣矛盾的評價：“他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官。”

“私德代替了公德”

1993年7月，35歲的童名謙升任共青團湖南省委副書記，官至副廳級。

他不是鐵腕人物，卻從2002年開始的10年間，接連主政湖南最為復雜的三個區域：湘西、邵陽、衡陽。

童名謙從共青團系統轉向地方，第一個職位是中共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有老同事回憶，他曾前去探望童名謙，童名謙堅決不讓組織部辦公室接待，而是去了州委招待所，在餐廳點了三個菜，自己在收銀臺埋單。

擔任湘西州委書記后，童名謙繼續留用前任書記的秘書。去過他家里的人發現，在炎熱的夏日，這位州委書記居然舍不得開空調，穿著白色背心，搖著蒲扇，滿頭大汗。他不抽煙不喝酒，唯一的娛樂是下班后在州委大院里面散步。

在湖南，很少有官員像童名謙在講話中這樣高頻率地提到“道德”一詞。在擔任衡陽市委書記時，他給官員們上廉政課，主題是“以德修身，永葆純潔”，90分鐘的授課時間內，“從政道德”一詞反復出現。

一位邵陽籍歷史研究者很不認可童名謙關于道德的闡述。“童名謙把私德代替了公德。”他認為，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而不是“一些壞事不參與”就行了，“不作為，就是失德”。

“只做老好人”

2003年初，湖南省委調整湘西州主要領導：州委副書記童名謙升任州委書記。

“童名謙是個好好先生，誰跟他匯報工作，都是三個字，‘好、好、好’。”一位湘西政界人士回憶說。尤其是在東北練就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讓當地干部覺得他講話很有水平。但久而久之，人們發現，他每次講話幾乎都是那幾點：“突出抓好……；突出抓好……；突出抓好……”

2007年，湘西州接連發生兩起大事：州長杜崇煙“強奸”北大女生，鳳凰在建大橋垮塌，64人遇難。

大橋還未竣工就整體坍塌，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建橋史上的第一次。杜崇煙后來因受賄罪領刑10年，被認定對鳳凰垮橋事故負責，童名謙躲過一劫。

但此時的童名謙，已經坐在另一個火山口上——湘西民間集資在近十年時間里迅速蔓延、膨脹，已經成為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當時，在州黨委常委會研究時，有領導主張整治，但是遭到多人反對：“不融資，哪來的發展資金呢？”

后來的事實表明，幾名湘西州高層已被非法集資所裹挾。湘西州委常委、統戰部部長滕萬翠等數名官員，被查明參與集資。作為州委“一把手”的童名謙，本人雖未卷入集資，但在“是否查辦”的關鍵問題上，未能一錘定音。

“一團和氣，只做老好人。”湘西州委一位常年與童名謙打交道的人士說，童名謙在處理集資案上表現出的猶豫不決并不奇怪，他在湘西州任上，怕得罪各級干部，面對復雜的經濟形勢也無對策。

最終，湘西州只是出臺了一些內部控制風險的文件，試圖引導集資企業逐步降低利息，實現軟著陸。但隱患并未排除，隨著國際金融危機的到來，2008年9月，湘西州非法集資破局。

“童支書”

2008年3月，童名謙調離湘西，執掌湖南人口最多、社情民意最為復雜的地級市——邵陽。這里古稱寶慶府，有近800萬人口，民風剽悍，經濟落后。

婁邵高鐵之爭，是童名謙上任后的首次大考。交通一直是制約邵陽經濟發展的瓶頸。圍繞滬昆高鐵過境問題，2008年底到2009年初，邵陽和緊鄰的另一湖南城市婁底，發生了由民間蔓延到官場的“保路運動”：網絡論戰、萬人簽名、街頭呼吁。

最終，邵陽輸給了人口和面積僅有它一半的婁底。無論官場還是民間，均流露出對童名謙的失望之情。

高鐵線路選擇取決于多方面因素，簡單歸咎于市委書記個人并不公允。但此事件嚴重影響了童名謙的聲望。在湖南當地網絡論壇上，有邵陽網友稱童名謙為“童支書”，諷其水平只能當一個村黨支部書記。

2011年9月，邵陽市委換屆，童名謙獲得連任。但據邵陽政界人士透露，在市委委員們的投票中，童名謙并未獲得全票通過，丟了好幾票，而這些不信任票，有部分來自邵陽市下轄幾個縣的縣委書記。

“他作為管人事權的市委書記，沒魄力，沒權威，連縣委書記都不買他的賬。”上述人士評論說。

2012年初，湖南省委對廳局級干部進行大調整，已有近20年廳官履歷的童名謙，從邵陽調往另一湘南重鎮、湖南第二大城市——衡陽。

“報告作得不錯”

2012年2月17日，衡陽召開全市領導干部大會，童名謙發表就職感言。他說，他將嚴格要求自己，“凡是要求大家做到的，我首先做到，凡是要求大家不做的，我首先不做”。

在衡陽的短短一年，童名謙給衡陽干部留下的印象僅僅只是“報告作得很好”“不攬權”。

曾經有身邊的老干部問童名謙，“省委動班子，怎么就是動不到你？”童名謙回答說：“可能我能力不行，業績不夠。能夠到今天，當一個書記，已經不容易了，要得了，可以了。”

童名謙還跟旁人透露了自己到任衡陽后的心境：“為官要清，希望能給自己打個句號退休。”

童名謙此時大概沒意料到自己再次坐在了火山口上——已滋長多年的衡陽各級人大選舉中的賄選問題，在2012年底的換屆中再度上演，省、市兩級人大代表幾乎全部卷入賄選。三名花了錢卻落選的企業老板曾在辦公室堵住童名謙討要說法，童名謙作出批示，要求將錢款予以退還。這份批示日后成為其玩忽職守的重要書證。

在2013年春召開的湖南省“兩會”上，童名謙當選湖南省政協副主席，在九名副主席中排名第八，終于進入了副省級領導序列。“政協也很好，就在這里工作到退休吧。”童名謙跟身邊的親友說。

“為了不得罪人，為了自己順利當選省政協副主席，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在2014年3月的全國“兩會”小組發言上，湖南省政法委原書記、現任湖南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李江痛斥，“他個人可能沒有收錢，但作為一個市委書記，一個領導干部，這么沒有擔當！”

2013年4月2日，童名謙正式告別衡陽。4月9日，湖南省委書記徐守盛拍板要求嚴查衡陽賄選。

2013年底，中紀委宣布對童名謙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立案調查。隨后，最高人民檢察院以玩忽職守罪對童名謙立案偵查。

“他的廉潔救不了他，否則，他不會犯錯誤，不會犯這么嚴重的錯誤。”案發后，童名謙的老上級樊耀明感慨地說，廉潔只能代表童名謙的一個方面，無論如何，童名謙的官當得不成功。

（牟大裕薦自2014年6月26日《南方周末》 圖：楊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