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非國大挑戰重重
南非迪普斯魯特——在這個非正式定居點內生活著南非的一些最貧困潦倒的人,伊薩克·穆克胡拉指著他屋子外那些不斷蔓延的邋遢棚屋說,他現在能心安理得投票反對非洲人國民大會(簡稱非國大),這個他全家三代人所屬的黨派,還有什么奇怪的嗎?
在未來幾個月里,非洲人國民大會將迎來可能是自其1994年執政以來競爭最激烈的一次選舉,也將首次在沒有其最重要的道德領袖曼德拉的情況下面對這場選舉。
在像迪普斯魯特這樣的地方,曾經有過的對非國大近乎百分之百的支持已經有所減弱,有各種原因,包括比如政府高官涉嫌腐敗的問題、失敗的教育體系、難以擺脫的失業、暴力犯罪以及不斷深化的不平等。
沒人認為非國大將會在全國選舉中失敗,但有跡象顯示,其得票率可能會跌到60%以下,對這個習慣于贏得壓倒性多數的政黨來說,60%的數字有重要的心理作用。
曼德拉身后的南非,政治權力牢牢地掌控在多數派手中,他幫助這個國家在民主轉型中避開了當時看來是最大的風險:讓黑人與白人相互對抗的種族戰爭。
但是,白人依然掌握著大部分的經濟權力。失業率,尤其是在南非人口中占很大比例的年輕黑人的失業率,比任何時候都高。隨著一小部分黑人精英加入富裕白人的行列,成為社會上層,廣大民眾被甩在了后面,不平等的問題已在加重。人們對這種狀況的憤怒已經醞釀了好幾年,終于在2012年8月爆發了,當時警察殺死了34名罷工的礦工,這是該國自種族隔離制度結束以來最嚴重的警察暴力事件。
曼德拉在1997年曾許諾,南非要避免“形成一個靠掠奪國家財富以及根深蒂固的腐敗而繁榮的精英階層”。
但這還是發生了。非洲人國民大會已經慢慢地從一個解放運動演變為政治機器,腐敗難以擺脫。大企業和政客之間的密切關系加強了人們認為當權者只為自己追求財富的看法。
曼德拉在2004年退出了國家的政治舞臺,不再參與公共活動。對他的政治遺產做批評分析的人士說,他把種族和解作為首要問題,把緩解白人的恐懼置于實現黑人的愿望之上。曼德拉避免了使用激進的方法重新分配財富,比如剝奪白人擁有的土地和企業等,這有助于維持該國的和平和經濟穩定,但卻讓提高黑人的生活水平變得更加困難。
曼德拉世代“生來自由”
諾庫圖拉·瑪古貝恩的家位于約翰內斯堡東部的郊區,今年18歲的她坐在家中舒適的起居室里,做了一件較年長的南非黑人幾乎無法想象的事情:她在充滿熱情地稱贊阿非利卡語。
種族隔離時代,強制教授阿非利卡語是激發起1976年索韋托學生運動的導火索之一。成百上千名年輕人遭到殺害,還有無數人寧肯放棄學業也不愿意以他們心目中壓迫者的語言接受教育。這是反種族隔離斗爭中開創性的時刻,起義發生那天,6月16日,成了新南非的青年節。
但在瑪古貝恩看來,“說到底,阿非利卡語也只是一門語言。”在瑪古貝恩這一代人中,這種感覺十分常見。他們生于種族隔離結束之后,或即將結束之際,他們被稱為“生來自由”的一代,由于太年輕,所以對種族隔離沒有太多記憶。他們幾乎不可能領會到1990年目睹曼德拉走出監獄時,以及他在4年后成為南非首位經過全民民主選舉的總統時的感受。
“生來自由”的一代人在總人口中占有極大的比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約達40%。很多較為年長的南非人對他們持批評態度,稱他們冷漠、不關心政治,不了解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好的斗爭史。
但“生來自由”的一代也有另外一個名字——曼德拉世代。他們堅持認為,決心展望未來而不是回首過去,才是獻給曼德拉的最深切的禮贊。
“是的,我們受到了白人的壓迫;是的,的確發生過;而且的確很痛苦,”瑪古貝恩說,“但我們要互相寬恕,這樣才能完全地走出過去,才能全身心地為一個我們理想中的南非做出貢獻。”
今年24歲的阿庫姆齊·杰濟勒是一名制片人、電視名人和演說家。“并不是不理解種族隔離的問題,只是我們有了不同的挑戰。”他說,“我們沒有親身經歷過那些,但是我們很活躍,我們在為我們的問題抗爭。”他舉出的例子有年輕人引領的針對藥品濫用、犯罪和艾滋病的教育行動,“我們不能天天談種族隔離,一直這么下去。”
南非年度公共意見研究《和解晴雨表》顯示,年輕人更樂意與其他種族的人交際,他們對政治領袖產生信心的可能性更低,將南非現在的經濟和社會不平等歸咎于種族隔離制度的可能性也更低。
盡管南非年輕人面臨的失業率和貧困率是總人口的兩倍,但是“生來自由”的一代人絕大多數都很樂觀。
南非著名說唱歌手HHP似乎在一首歌中總結了幾代人在經驗上的代溝,這首歌叫做《團結起來》。歌中唱道:“我不關心政治。我不會為了別人的看法偽裝自己。我從來沒被人叫過‘黑鬼’。我想象不出,10個警察和一群警犬從我家前門沖進來的樣子。我不知道催淚瓦斯什么氣味。橡皮子彈打中后背的感覺,我想都沒有想過。”
“但是因為你們,我今天不說阿非利卡語了。今天我有了選擇的機會。”歌中接著唱道,“因為你們,黑皮膚的年輕人如今得到了解放。”
瑪古貝恩說:“我們看到了曼德拉樹立的榜樣,現在我們將跟隨他的足跡。未來我們會更進一步,把南非建成他期望的樣子。”
種族不再隔離但遠未平等
上世紀70年代,當弗雷迪·肯尼開始開著破舊的皮卡賣菜的時候,每到晚上9點警報就會響徹他的家鄉布隆方丹,提醒他和每一名黑人,他們必須立即離開市區,不然就會被逮捕。
如今,肯尼已經成為一名超市大亨,捐資在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納瓦爾山,樹立了南非首位黑人總統曼德拉的銅像。
肯尼現在享有與白人相同的權利,他的新生活印證了曼德拉的承諾,讓種族和解成為他但任總統的核心政治遺產。
但現實表明,在選舉方面實現種族平等要比實現社會及經濟平等容易得多。肯尼經常光顧斯庫曼公園高爾夫俱樂部的酒吧,之前這是一個只供城市精英消費的白人酒吧。肯尼已經趕上且超過很多南非白人,他是機會、發展不平等的常規中的特例,這種不平等依然是南非現在面臨的最嚴峻挑戰之一。
種族隔離結束以來,政府已經建造了200多萬套住宅,讓數百萬個家庭用上了電,此外還讓更多的貧困人口獲得了飲用水。根據去年公布的人口普查數據,從2001年至2011年,黑人家庭的平均年收入增加了兩倍。越來越多的成年黑人就讀中學,盡管讀大學的黑人很少,但人數也在增加。
但南非的黑人仍然遠遠落后于白人,而且按某些標準來看,甚至出現更大退步。按照當前匯率計算,2001年,白人家庭的收入比黑人家庭高出將近1.7萬美元。到2011年,收入差距擴大至將近3萬美元。雖然南非大幅減少了沒有受過教育或只接受過幾年小學教育的黑人,但很少有白人需要克服這種障礙,自種族隔離制度結束以來,白人進入大學并取得更高學歷的比例也提高了。
在社會生活方面,南非依然處于深度割裂的狀態。只有不到40%的南非人會與其他種族的人交往,只有22%的白人和1/5的黑人居住在不同種族混居的社區。學校也依然存在嚴重的隔離現象:只有11%的白人兒童和15%的黑人兒童在不同種族混合授課的學校就讀。
2008年,布隆方丹自由州大學一棟白人宿舍里的學生,攝制了一段粗糙的視頻:這些學生正在宿舍里斥責和羞辱黑人傭人,并強迫他們吃下似乎被一名學生撒過尿的燉菜。視頻里的學生們后來被開除了,而且還受到了刑事指控。這段視頻似乎是為了抗議計劃實施的學生宿舍不同種族混居而拍攝的。
與許多貧窮的年輕黑人一樣,27歲的馬梅洛·特拉克利與白人沒有任何有意義的接觸。她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連鎖海鮮餐館當服務員,她說,員工吃飯時間,白人和黑人員工會分開來坐,這并不是強制性的,而是出于習慣。她說:“和白人同事在一起總是讓人很不舒服。”
(張亮亮 王童鶴 王湛 許欣 陳柳譯)(編輯/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