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文并茂，形神兼備

四年前的冬天，參加一個文友長篇小說首發式，我與才女周嫻相識，至今已有近四年的光景。由于年齡的相近，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由于文學，我們成為惺惺相惜、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我的印象中，周嫻是極富才情的作家，新洲籍年輕一代業余作家的佼佼者，她可以算是著作等身的自由撰稿人。近三年來，周嫻陸續出版了《售樓小姐》、《出人頭地》和《幫夫記》等職場或勵志類暢銷長篇小說，她的“類小說”通常以職場和情場為主線，間或穿插深刻而別致的人生感悟，因而別具一番風韻。周嫻出版的前三部長篇小說走的是通俗大眾的套路，而新近出版的長篇人物傳記《嫁給民國的女漢子呂碧城情傳》（以下簡稱《呂碧城情傳》）則是作者向古典雅致的格調邁進的一種積極嘗試。

《呂碧城情傳》（東方出版社出版）是周嫻搜集集料數月，歷時一年創作而成，是作者嘔心瀝血的結晶之作。該書構思精巧，層次分明，娓娓講敘了傳主與多位優秀男子親密交往、最終失之交臂的悲惋故事，作者用婉約細膩的筆觸塑造了一位品格高雅、性情孤傲、為人處事特立獨行而又憂國憂民的女主人公形象（即本書的“神”）。整部傳記，自始至終融入了作者真摯體貼的感情，文采橫溢，手法靈活多變，彌漫著一股蕩氣回腸的神韻，可謂“情文并茂，形神兼備。”

這部傳記采用散文化手法，以作者娓娓講敘貫穿始終，在繁復紛沓的點染烘托與哲理詮釋當中，作者懷著深摯體貼的感情進入主人公呂碧城的性情和心靈深處，設身處地對呂碧城的心理活動、靈魂世界進行了大膽構想、設想與猜想，某些時候（譬如在倡導女權獨立、尋求愛情寧濫勿缺、在文學上孜孜以求等方面），作者與傳主甚至達成了“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契合。讀此書，我們不難看出，作者是帶著頂禮膜拜、高山仰止的心情去寫呂碧城的，呂碧城憤世嫉俗、心性高潔、堅持人格獨立等卓爾不群的精神品質流露于字里行間，而這也是作者撰寫這部傳記的初衷和動機。也就是說，作者是滿懷敬慕與贊賞的感情去構思行文運筆的。而真摯的情感既是一本書打動人心的基礎，又能給予讀者身臨其境的感受，很有可能與讀者達成情感共鳴和心靈共振的默契。

當然，這也是一部才華橫溢的傳記。《呂碧城情傳》通過抒情、議論、排比、對比、比擬、聯想、想象、造境等手法，回蕩著一唱三嘆、回環往復的旋律，譬如本書第七章《有緣無分世事巨變錯過道家風骨（陳攖寧）》第一節《心靈釋放》結語就非常具有代表性

“很多時候，我們沉迷于湖光山色中，僅僅是一種趨步于行的欣賞。山的疊嶂，水的靜美，樹的婀娜。當真的留步凝望，忽然發現每一種景色都有它的獨特。險峻的山峰是供人攀爬的，瀲滟的水光是供人幻想的，清涼的樹蔭是供人歇腳的……只要你愿意聆聽，就能聽見花開的聲音。大自然的寧靜與繁華，只要你用心感悟，就會有不一樣的收獲。”這段話通過排比和聯想，充滿文采和生氣，流淌著一股靈動之美，因而別具一番神韻。

在本書第六章《相知相識同事癡情再續泣血情史（費樹蔚）》第三節《紅顏薄命》，作者寫到呂碧城因為疾病錯過了留學的機會，不得不在湯山溫泉療養的落落寡歡的心緒：“風起云涌的日子，邀三五知己，煮一壺閑茶，小坐于庭院之中，不問世事，把文字煮酒，談詩論道。愁云滿緒的時候，憑欄而坐，撫琴低語，談談人生，一切看上去那樣淡然與風雅。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時間也能滿足一切。”通過對比、造景、烘托氛圍、營造意象，極力凸顯出作者斐然的才情，意蘊頓時深厚綿長。

深刻而別致的人生體悟為本書的一大特色。在運用靈活多變的手法中穿插新穎別致的人生感悟，增添了文本回味雋永的底蘊，這無疑也是周嫻的長篇著作的共同閃光點。在《呂碧城情傳》中，啟人心智的警句不勝枚舉：

“愛情在流年里隨時光轉換，友情卻是溫暖一生的記憶。”（見第二章《津門筆下險惡世事恰逢命中貴人（英斂之）》第一節《一段邂逅》）

“人生有時就是這樣，錦上添花的情誼太過淺薄，雪中送炭的真情會讓人牢記一輩子。”（見第五章《看破姻緣淡然處世婉拒袁公子傳情》）

“多年以后，真的有一本書讓我們過目不忘，又有幾多人，讓我們記憶猶新。能一直珍藏在記憶力，肯定是一本受益匪淺的好書，能一直保持往來的，一定是志同道合之人。”（見第七章《有緣無分世事巨變錯過道家風骨（陳攖寧）》）

“男人要想占領一個女人的思想，他就必須有稍勝一籌的本領，才能贏得女人的崇拜。而女人要想贏得男人的好感，她就必須潔身自好，還要休養非凡。女人喜歡高深莫測的男人，而男人喜歡清靈如水的女子。”（見第七章《有緣無分世事巨變錯過道家風骨（陳攖寧）》）

這些深刻而別致的體悟，增添了該書的哲學意蘊，具有一定的思想質地，帶著“周嫻”的印記，是周嫻長篇作品的顯著特征。

現在，讓我們回顧一下呂碧城的滄桑凄美的情感歷程吧！呂碧城生于官宦之家，幼年因為過人的詩才受盡父親呂鳳歧的寵愛，自從十二歲父親撒手人寰起，呂碧城遭受接二連三的人生打擊：被汪姓紳士退婚，親人反目成仇，呂碧城的叔侄聯手逼著嚴氏母女交出家產，無路可走的嚴姓母女只得投奔安徽呂碧城的舅父，太多的磨難讓呂碧城變得早熟。遇貴人英斂之，在《大公報》大顯身手，開始自立自強的人生之路；與革命英雄秋瑾相識相知，惺惺相惜，秋瑾從容就義后，呂碧城冒著生命危險給秋瑾收尸，差點身陷囹圄，幸好遇到多才多情的袁世凱二公子袁克文搭救，才得以脫險；遇思想家、翻譯家嚴復，深受恩師教益，但嚴復已有家室，不能給予碧城幸福，只能祝她幸福；袁克文救了碧城一命，是敬仰她卓絕的才情、清高品行和人格魅力，并沒有要求碧城以身報恩，碧城欣賞袁克文的才華，卻不認同他的人品，認為袁克文是“公子哥們，只許在歡場中偎紅依綠”；費樹蔚與呂碧城一起退出總統府，成為金融界名流，他像兄長一樣，給予碧城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精神上的鼓勵，碧城赴美圓夢，費樹蔚金石情詩訴衷腸，縱有滿腹詩才，卻不敢坦率表白，雖然“他們是那樣的般配，又是那樣和諧，但終究不能相愛”；與道教協會泰斗陳攖寧相識相知，碧城仍舊是華麗轉身，留下一個美麗的背影，讓陳攖寧百思不得其解。呂碧城在風華正茂時創辦北洋女子工學，留學期間還牽頭創辦中國保護動物學會，除了酷愛詩詞創作，作詞怒斥慈禧太后，還熱心公益事業，最后皈依佛門，著述豐厚，出版有多部詩詞集和佛學書籍，給人類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

公允的評價是對傳記的要求。值得肯定的是，周嫻在寫《呂碧城情傳》時，始終把人物放在所處的歷史環境中來描述，客觀地記載和評價歷史人物，真實地反映歷史人物的本來面目。有心的讀者不難發現，作者在行文的過程中，一直在為呂碧城為何孑然一身尋找合理的答案。這是作者和讀者的困惑，也是呂碧城的文朋詩友一直關心的話題。在本書，作者寫到呂碧城對配偶的要求：“有一次葉遐庵約呂碧城和楊千里、楊云使、陸楓園等到家里做客，眾人又談及她的婚姻。呂碧城答道：生平可稱許之男子未幾，梁任公（梁啟超）早有妻室，汪季新（汪精衛）年歲較輕……我之目的不在資產及門第，而在于文學上之地位。因此難得相當伴侶，東不成，西分歧，有失機緣。”（見第五章《看破姻緣淡然處世婉拒袁公子傳情》）隨后，作者不由感慨萬千：“這是一位多么清高的女子，她的終身大事不與錢財相關，只關系到文學上的呼應。因為清醒，所以孑然一身，這也許是一種遺憾……無論你是多么清高或低俗，夢想總是無處不在。呂碧城心高過人，她的心中到底還是有美好的期盼。”在第九章《聆聽諦閑落落人生終究皈依三寶》，作者總結了呂碧城終身未嫁的答案：“有時候，我對呂碧城終身未嫁耿耿于懷，她那么優秀，怎么能孤單一生呢？有時候，我又豁然開朗，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太優秀了，曲高和寡，當然不容易找到與之匹配的音律。”

作為風華絕代的佳麗，呂碧城容貌出眾、奇才曠世、品行高雅，曾被眾多“優質男”追求愛慕過，因為對配偶要求過高，始終未與任何男子牽手直至白頭到老，而是青燈黃卷為伴終老，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從社會學的角度看，一個女人終生不嫁，未曾體驗完整的人倫之愛，她就算不上一個健全的女人。對愛情持唯美浪漫標尺的女人，這種執著追求的精神本來無可厚非，然而，在這個世俗的社會中，過度地追求羅曼蒂克，計劃往往會落空。愛情是美好浪漫的，而婚姻卻極具現實性，把完美的愛情等同于完美的婚姻的女人，是一種幼稚而不理智的表現。作為思想前衛的女性，呂碧城高雅的品行、孤傲個性和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著實令吾輩欽佩，可是她后半生消極遁世的思想和古典保守的愛情婚姻觀，實在讓人無法恭維。

閑話少說，評歸正傳。有讀者也許要問，你認為《呂碧城情傳》情文并茂、形神兼備，難道它就沒有不足之處嗎？我的回答是，當然有。倘若搜集的資料再翔實一些，可供論證的情節再豐滿一點，行文多一些細節描寫、少一些議論，那么，這部傳記將會更加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