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五的活法

女人有很多種活法，我最終還是選擇像貓五那樣活著，一路吹著口哨唱著歌，光芒萬丈地活著。

1

人活在這世上某一段時間難免會走霉運，抬頭被撞低頭閃腰，像2000年的我，先是策劃案被黑，緊接著被公司辭退，還沒緩過勁，最好的閨蜜又馬不停蹄地撬走了我老公，而我們唯一的孩子也因公婆刁難懇求軟硬兼施地被判給了夫家。

結婚五年，我也曾被別人祝福過，羨慕過，可五年的時光我趟了一攤婚姻的污水，最終落得兩手空空，狼狽不堪。

我喝醉酒在老公家小區門前割腕自殺，未遂。貓五救了我。

還記得我蘇醒的時候，帥氣的小男生俯在面前，他干凈的黃色碎發，一身皮衣加牛仔的短搭，瘦小的臉上架著副偌大的墨鏡，遮去大半邊臉，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有著那個年齡段孩子該有的叛逆和冷漠。

我意識回歸，張口想解釋點什么，他已經兀自開始了說教。他說離婚怎么了？離了就離了，那是上帝旨意，要那個配不上你的男人早點滾出你的生活，不好嗎？

我說，加上戀愛，我愛了他整整七年。

他說才七年，你多幸運呀，如果耗你一生，到老了才知道你這一輩子愛了一個根本不值得去愛的人，那不虧大發了？

可是，孩子，也被判給了他們家。

他說大多脫離媽媽照顧的孩子反倒成才率更高一些，至少他們會比別的同齡孩子更獨立自主一些。

他反問，這不是好事嗎？

我不知道再說什么，眼淚一粒一粒地落。他遞給我一張紙巾，說別哭了，生你的那老兩口要是看到了，會心疼。

我訝異這樣的小男生竟然會說出這么多的人生道理，他卻遞來熱粥說快喝點吧，我不會煮，外面買的。記住，無論遭遇多大的悲傷其實都沒關系，因為就算你再怎么虐待自己也無濟于事。

他有些霸道，年輕到那么美好，我心里舒坦了好多。

他說，對了，我叫貓五。

2

偌大的城市，我無處可歸，更不想回老家令父母擔憂，貓五收留了我。

畢竟素昧平生，我不想落他太多人情，離婚時我是分了一部分積蓄的，不多，但至少足夠我三兩年內自由生活，于是我合租了貓五在城鄉結合部的舊單元。

貓五其實是不善言辭的人，自從那天給我寬心講了幾條道理后，他再很少說什么，只說家里吃的用的我自便，他忙，也就不客氣了。

其實，我是很想和他再聊聊的，無奈他總是很忙的樣子，大早出門，很晚才回家，在家里，我們能打照面的時間不多。

一個人悶的時候，我就打電話給其他的閨蜜和她們聊聊說說，不知怎么的，我話題總是離不開貓五，閨蜜便在電話里玩笑我，別剛離婚就玩出什么姐弟戀來，那才叫一個樂呢！

我笑，但我對貓五似乎真的有了某種言說不清的依戀。

某天早上，我竟真的在客廳撞見了他，他沒有休息好，神情落寞的樣子，差我下樓給他買七度空間。

我心里打了顫，莫非他晚上帶別的女孩回來住了？

有種說不清的埋怨，我還是下樓幫他買了。

可后來，我發現，他是女孩。

我有告訴你我是男人嗎？

她舒緩了一些后虛弱地問。

我笑，這世界真是離奇萬變，不過說到底是我主觀臆斷，她不過一直帥氣利落，讓我誤會真的會有這樣那樣的姐弟戀。

3

那天我們一起吃午飯，貓五似乎來了興趣，又開始自言自語。

我媽是個寡婦你知道吧？

我搖頭。

“我10歲那年我爸跟別的女人亂搞被人打死了，我媽受了刺激，瘋瘋癲癲的，我得養活自己，還得養活她。”貓五說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16歲，有個男孩喜歡我，偷自家的錢來給我們娘倆花，我以為我會嫁給他，但后來真到談婚論嫁了，他娶了別人，因為我們家情況太差。

“21歲那年，我媽媽去世了，我一個人來這個城市，沒人認識我，沒人收留我，我像你一樣割腕自殺，一個男人救了我，我想以身相許，他還真就要了，可后來我懷了孩子，他卻再找不到人了。”

“我開始在這城市像雜草一樣活著，努力地，頑強地，不起眼地。我干過很多種工作，我被飯館的老板潑過泔水，被工地的民工頭子打折過腿，我撿過破爛，做過搬運工……呵呵，還好，我還活著。”

貓五說著自嘲地笑，那種桀驁不馴的驕傲又浮上了臉龐。

那你現在干什么工作？我有些好奇。

能掙錢，不犯法的，我都干。像快遞員，鐘點推銷什么的，晚上我在一家娛樂城當調酒師，對了，我還去一家養老院做義工。我欣慰地笑，似乎為自己。

貓五抹抹嘴巴：“謝謝你的午餐，我吃飽了，你做飯手藝這么好，你前夫腦袋肯定長包了！”

貓五就是這樣，總讓我感覺生命的力量。我開始收拾碗筷，她轉身：“對了，我尋思著你怎么著也不能天天這樣悶在家里，要工作，懂嗎？”

我點頭，其實在貓五向我簡短講述經歷的時候，我的身體里已經生長出某種力量。

貓五帥氣地笑：“我幫你找了份工作，收拾下咱倆去看看。”

4

你以為貓五會為我找到什么樣的工作？在這個城市里，她的人脈還沒有我好呢，可是，她在真心幫我。

接待我們的，是物流公司的片區主任，姓周，熱情得顯然與貓五熟識，沒有簡歷，沒有面試，他們像交接貨物似的交接了我，然后周主任和貓五一起帶我去了我工作的地方，物流公司倉儲庫房門前的停車廠，八米帶掛的康明斯大貨車，貓五丟了一把鑰匙給我。

這是要我去當貨車司機？

貓五更正說：是要你當長途貨車司機。

不行不行，這個我不行！我連連擺手，貓五卻拉開車門把我塞進了副駕駛的位置。“這趟我帶你，跑甘肅，你也就別裝了，那天我救你，在你包里發現你有大貨車駕駛證的！”

不錯，我真有這么個奇葩證件，那還是上大學的時候，學校福利，我去學的，后來基本沒開過。

貓五說，每個女人來這世上都沒生過孩子，但到那關口了，你還得生，再說有我這老師傅呢，你怕什么？

周主任也跟著說：“對，跟著貓五實習，我放心，去吧。”

說真心話，我起初有些怕，但貓五在我旁邊位置上坐下去的時候，我卻不知怎么地渾身來了膽氣，誰說女子不如男？咱在駕校那陣子，也是優秀學員。

貓五駕著大貨車，我們哈哈說笑著駛離城區。

女人怎么了？離婚女人怎么了？活著，能掙錢，能工作，多好的。那么現在，我就要去挑戰我之前根本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那又怎么了？我有種滿血復活的感覺。

那一趟長途跑了三天，回來的晚上，貓五帶我去她供職的娛樂城玩，慶祝我成功復出。

那天貓五喝了很多酒，娛樂城里嘈雜無比，她附在我耳邊大聲地說：我肝癌了，你知道嗎？

5

在這個城市里我朋友不多，但是知道我離婚后關照我的也不少，他們知道我在跑大貨車司機，都覺得不可思議，有人覺得很苦，也有人覺得很潮，還有人要幫我找其他輕松點的工作，我拒絕掉了。倒是貓五這邊，我替她捏了把汗。

她確實肝癌，早期。

那段時間，我一有空就回家做飯，我想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多吃點舒服的飯菜，我能為她做的，似乎也就這么多。貓五回來一邊吃卻一邊埋怨，長途不好跑再換別的工作呀，干嗎整天愁眉苦臉的？

我說你的肝……

她說這不是還活著嗎？杞人憂天！

我哀嘆，她卻通知我，她要搬走了，因為和別人合伙開了一個小裝修公司，住得太遠，工作不方便。

貓五向來雷厲風行，說走就走，那天下午她便搬空了所有東西，之后不久，她的手機也成了空號。

我在那家物流公司干了兩年之后，被提升了片區主任，我不用再跑長途了，天天坐辦公室負責調度工作，偶爾我會特別想念貓五，那個把我從陰暗拉向光明的孩子，我不知道天殺的絕癥會不會已經把她送去了另一個地方。

我經常這么想。

可有一天，我卻意外地碰見了貓五，是在一家產權交易中心，我進她出，撞了個正著，貓五一眼就認出了我。她還是那么帥氣利索，迎面就擂了我一拳頭，說搬走后手機丟了，后來想去看你一直忙得沒機會，你還好嗎？還在那兒干著嗎？對了我接手了別人一塊墓地，風水很不錯……

我想打聽貓五近況，以及她身體怎么樣了，可是貓五話未說完就有電話進來，她一邊接著一邊匆忙往外走，說有急事，回見。

自己給自己買墓地，我佩服貓五的作派，看來，她的身體狀況很不容樂觀，可讓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大約半個月后，貓五突然空降到我的出租屋，她進門就嘰嘰喳喳滿面紅光地告訴我，她搗騰那塊墓地一轉手就掙了五位數。

我配合不上她的節奏，言語突兀，我說我以為你給自己……

她說你以為我給自己買墓地呀？你真行，我這不活得好好的嗎？

我說你身體怎么樣了？

她說去查了，那破爛癌細胞竟然壞死了一大半，大夫說也許會康復呢。

我說貓五，你真行。我說話的時候就哽咽上了。貓五說你哭個頭呀，人生多美好的，不許哭，我們來到這世上，不是來哭的，是要一路口哨一路歌，朝著光芒萬丈的地方進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