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層房間

“可能會感覺有點冷。”服務員說，“別擔心，馬上就會好的。”

“好的。”我說，這些話我以前都聽過。

“可能會感覺有些暈。別擔心，你的一部分意識會去感知你所處的環境，另一部分意識感知你真正所在的地方，明白我的意思吧？順其自然就好。”

“明白。”我說，“事實上，這些我以前都聽過。我去年參加過亞馬遜大冒險。”

“是嗎？嗯，反正告知程序是必不可少的。”服務員說，“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了，記得慢一點！”服務員的鞋子走起路來吱吱作響，他穿著一件白色外套，褲腰上掛著一把小銀錘，“要是一開始就太使勁的話，你是什么都不會看到的。不過要是慢一點，各種景象就會慢慢顯露出來，明白了嗎？”

“明白。”我說，“那么——？”

“你不會知道她的名字。”服務員說，“至少在試玩版里不會。不過要是正式簽約游玩的話，你自然就會知道。準備好了嗎？躺好，做個深呼吸。”

不管有沒有準備好，艙位里的床板都開始慢慢滑進了艙室，我忽然感覺有些緊張，記得去年也是這樣。這種感覺讓人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就是Vitazine（TM）那濃烈的氣味。接著，你就到達了目的地。感覺就像一個清醒的夢境。她正站在窗邊望著窗外，顯然對面是一條繁華的街道，只要你不太使勁注意細節的話。

我很小心，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細小的地方。她穿著一條勃艮第沙洗絲綢襯裙，上身的緊身胸衣帶有蕾絲花邊，胸衣的系帶在后腰上。沒穿絲襪，我一向不喜歡絲襪。她沒穿鞋，但我看不清她的腳，我很小心，不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細節上。

我喜歡胸衣修飾出的身形。過了一會兒，我轉身看了看這間屋子。屋里有幾件藤編家具，矮門旁放著幾盆花。彎腰穿過矮門，我來到了廚房，廚房的地板鋪著瓷磚，櫥柜是藍色的。她正站在水池旁的小窗戶邊，窗下的庭院綠波蕩漾。她的長袖天鵝絨緊身夾衣是低領側高開的款式。我很喜歡背部絲絨所呈現出的美感。我站到她旁邊，看著窗外，知更鳥群在窗外的草坪上飛到一起又分開，一直都是那么幾只。

掛在墻上的白色電話機響了。她接起電話，又遞給我。我把聽筒放到耳邊，音樂聲傳來，周圍的景象一下子變成了一團白霧，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是大廳的屋頂。

我坐了起來。“這就完了？”我問。

“試玩版就這么多。”服務員說，他正踩著那雙吱吱作響的鞋子在我的艙位前忙活著，“電話就是你在系統里的退出器，就和連接各個關口之間的門一樣。”

“感覺不錯。”我說，“我的假期明天開始。該在哪里簽約？”

“別急。”服務員幫我從艙位里坐了起來，“維宮是邀請制的。你得先去找客服中心的希絲內羅絲。”

“維宮？”

“我們有時候會這么簡稱。”

“我去年參加過亞馬遜大冒險。”我對希絲內羅絲博士說，“今年我有一周的假期，從明天開始。我本來是來預約北極歷險記的，但我在這里看到了維多利亞宮殿試玩版的小冊子。”

“維多利亞剛剛才開放。”博士回答，“事實上里面的很多章節還在做內部測試。只有中層和中上層的房間是開放的。不過對于五日游來說應該已經夠了。”

“里面一共有多少房間？”

“很多很多。”博士笑了笑，她的牙看上去很白。桌子上的小標牌上寫著“B·希絲內羅絲，博士”。“嚴格意義上說，維宮采用的是層級式金字塔結構，所以中層和中上層基本上已經包括了所有房間，只除了一間——上層的房間。”

我的臉紅了，我一害羞就容易臉紅。

“反正五天時間也到達不了那種高度。”她又露出了潔白的牙齒，“而且因為我們還在內測，所以可以給你個特別優惠——和亞馬遜大冒險一樣的價格。一周五天，朝九晚五，899美元。明年維多利亞的宮殿正式上線后價格肯定會大幅上漲，這我可以保證。”

“很好。”我站了起來，“該去哪兒付款？”

“會計處，不過請先坐下。”她拿出一個米黃色文件夾，“按照規程我得先問你一個臨床問題：為什么想在‘維多利亞的宮殿’里度假？”

我聳了聳肩，希望她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紅暈，“這部作品和其他的不一樣，很吸引我。可以這么說，我是個虛擬實境迷。”

“是直接體驗。”她語氣堅定地糾正道，“而且正確的說法是愛好者。”

“那就直接體驗，隨你怎么稱呼。”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專有名詞，“總之，我很喜歡，我媽老說我……”

希絲內羅絲博士像個交通警察一樣抬手打斷了我的話，“這不是我所需要的答案。”她說，“讓我先解釋一下。由于內容的緣故，‘維多利亞的宮殿’拿的并不是冒險實境的許可證，和‘北極’、‘亞馬遜’之類的不一樣。它的許可證要求我們只能用于醫療目的。你結婚了嗎？”

“算是吧。”我說，“還沒有”三個字差點就冒了出來。

“很好。”她在文件上做了個記號。“最適合維多利亞宮殿的客戶——事實上也是唯一可被接受的客戶，就是那些想要通過坦率地探索自己內心深處的性幻想來提升與伴侶親密程度的已婚男士。”

“我就是。”我說，“已婚男性，想要通過探究性幻想來達到最親密的程度。”

“差不多了。”希絲內羅絲博士又在文件上做了個記號，然后笑著把文件推給我，“在許可文件上簽個名，明天早上9點就可以開始。會計處在大廳盡頭左手邊。”

那天晚上，我媽問我：“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我去內在鏈接公司簽了份合同。”我說，“我的假期明天開始。”

“你都兩年沒工作過了。”

“我只是辭掉了工作。”我說，“又沒辭掉假期。”

“你不是參加過內在鏈接的活動？”

“去年參加的是亞馬遜大冒險。今年我要參加，哦，北極歷險記。”

老媽一臉的懷疑，她總是疑神疑鬼的。

“沿冰間湖獵海豹。”我說。

“誰是簡？終于有新女朋友了？”

“是冰間湖，北極永遠不結冰的地方。”

“隨你便。”老媽說，“不過不需要我說，你向來都只做隨你心意的事。佩吉·蘇又給你寫了封信。”

“她的名字是芭芭拉·安，媽媽。”

“隨便。我簽收了，和其他的放在一起。你不覺得自己總有一天必須得打開那些信看看嗎？都摞那么高了，就在你那個所謂的梳妝臺上面。”

“晚飯吃什么？”我改變了話題。

第二天早上，我在內在鏈接公司門口排在第一個。9點整，接待員帶我進入大廳，我坐在艙位旁的凳子上，換上了長袍和拖鞋。

服務員穿著吱吱作響的鞋子走了過來。“那個小銀錘是干嗎用的？”我問。

“有時候艙室不太容易打開。”他說，“反正就是這一類的事兒，躺好，你去年玩過亞馬遜是吧？”

我點了點頭。

“我就覺得是。我這人過目不忘。”他把那些小玩意兒貼到我的前額上，“你爬到多高了？看到安迪山了嗎？”

“是安第斯山脈。”我說，“能從遠處看到。叢林女孩們穿的都是樹皮胸罩。”

“維宮里小胸罩多的是。五天時間，能上很高的。別太急著查看房間，一旦看到門你就會進入下一關。慢慢來，好好享受。閉上眼睛。”

我閉上了眼睛，“謝謝提醒。”

“這程序的編制我也參加了。”他說，“深呼吸。”艙位被推進了艙室，Vitazine（TM）濃烈的氣味傳來，就像一個清醒的夢境。我正在一個黑暗的圖書館中，墻壁是木頭的。她站在拱形的都鐸式窄窗前，俯瞰著窗外，外面似乎是一個花園。一開始，我覺得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張口時我卻說：“切米絲。”這就好像伸出手后才發現，自己忘記有東西一直握在手中。

我走到窗戶邊，站在她的身旁。花園里到處都是低矮的樹籬和碎石路，如果伸長了脖子看，會讓人覺得暈暈乎乎的。我把頭扭到一邊，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房門。門就在對面的墻上，兩個書架之間。我低頭穿過房門，里面是一間鋪了壁紙的臥室，臥室的窗框是白色的，松木地板上鋪著地毯。

“切米絲。”我說。她正站在兩扇窗戶之間，比窗戶稍低一些的樹梢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我又上了一層。剛一轉身，我就看到了門，這扇門要低一些，我不得不低下頭才能進去，里面是一條長長的漆黑的走廊，窄窄的窗戶上掛著厚厚的窗簾。切米絲正跪坐在弧線形的雙人沙發上。我用一只手拉開窗簾，透過下方遠處的樹梢，我看到細雨潤濕了磚鋪的街面。

我坐在她的旁邊，她的臉正朝著另一邊，但我看得出來她正在笑。為什么不笑呢？只有和我在一起時她才存在。她的小拖鞋上鑲著蕾絲花邊。我對腳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但這雙拖鞋確實讓她的玉足看起來萬分性感。我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徘徊。就在這時，我似乎聽到了微弱的求救聲。

循聲望去，我發現墻上有一個低矮的拱形門洞，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我趴在地上費了好大勁才側身扭了進去。

里面是一間水泥大廳，沒有窗戶，墻上也光禿禿的。冰涼的地面同時朝兩個方向傾斜，讓人很難站穩。墻邊堆放著一堆很新的木材，一個頭戴紅帽子的女孩兒正坐在木材堆上。

那是一頂棒球帽。女孩兒站了起來，她的T恤上寫著一行字：

莫林系統 勤奮的軟件

我不由得困惑了起來，“切米絲？”

“我不是切米絲。”她說。

“不是切米絲。”我說，“那你在這里干嘛？這可是我的……”

“什么都不是你的。”她說，“你已經不在維宮里了。這是一個平行程序，程序員的彩蛋。”

“那你是怎么進來的？”

“我就是那個程序員。”

“女的？”

“當然是女的。”她穿著一條白色棉質長褲，“你以為呢？”

“我根本不用以為。”我有些煩了起來，“這可是直接體驗游戲，你又不是我的幻想。”

“你可別太確定了。我是個苦悶的女子，你是個男人。我一呼喚你就來了，是不是？我需要你的幫助好去上層房間。”

上層房間！她說得很隨意，“他們告訴我說——還沒開放呢。”

“只要知道怎么進去，它就是開放的。”女孩兒說，“老鼠洞里有近路。”

“老鼠洞？”

“你的問題太多了。我指給你看，但你必須得按我說的做，自己到處亂找是不行的。”

“為什么？”我感覺自己又惱了起來。我環顧四周，想證明自己找也行。旁邊有扇門。

“因為……”她在我身后說。

但我已經打開了那扇門，把頭伸了進去。那是一間老式的廚房，里面的木柜都漆成了白色。切米絲正站在柜臺前，用一副大剪刀在盆子里攪拌著。她穿著低胸露肩嵌有蕾絲邊的緊身彈力胸衣，高腰的寬邊短褲前側裝飾著花邊，整個一身都是白色的。“切米絲！”我叫道，不知道她之前有沒有好奇過我跑到哪里去了。

很顯然她沒有。在她身后儲藏室的門口有個人，不知是要進門還是要出門。

是我。

穿著內在鏈接的長袍和拖鞋。

是我。

穿著長袍。

我。

我抬起頭，眼前是大廳那浸著水漬的屋頂。

“怎么回事？”我問。我的心在狂跳。我可以聽到周圍有人跑動的聲音。不知什么地方還有嗡嗡聲。只有我的艙位打開了。

“系統崩潰。”服務員說，“請您去樓上的客服中心一趟，現在就去。”

“地圖上顯示，你出現在了不可能的地方。”希絲內羅絲博士說。她正在來回翻看桌上米黃色文件夾里的文件和電腦里的東西，從我的角度看不到她在看什么。“那些地方你不可能進去。”她隔著桌子對我笑了笑，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莫非你還有什么事情沒告訴我？”

每次被人懷疑時我都會裝傻，“比如？”

“你在宮殿里沒有見到其他什么人吧？除了你自己和你構建的直接體驗影像？”

“另一個姑娘嗎？”我決定跟著感覺走，也就是繼續撒謊，“怎么可能。”

“也可能只是個系統錯誤。”希絲內羅絲博士說，“明天之前我們就能弄清楚。”

“今天的情況怎么樣？”我媽問。

“什么怎么樣？”

“你的那個什么簡，極地冒險之類的玩意兒。”

“哦，還好。”我撒謊道。原則上我總是對老媽撒謊，說實話實在是太復雜了。“我學會了怎樣駕駛皮艇，明天去開放水域。”

“說到開放，”老媽說，“我今天把這幾封信拆開了。露西爾說你必須去把你的東西都拿走，她發誓說那男的這次不會再打你了。”

“是芭芭拉·安，媽媽。”我說，“而且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拆我的信了。”

“如果希望值錢的話我們現在肯定都已經富得流油了。我按原順序放回去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回一兩封嗎？”

“我需要休息。”我說，“我們明天要去獵海豹，在冰面上追蹤他們。”

“用槍？”

“用棍子。你知道我討厭槍。”

“比槍還可怕。”

“又不是真的，媽媽。”

“棍子還是海豹？”

“都不是，沒有一樣是真的。這叫直接體驗。”

“我的899美元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我第一個進入大廳。我脫掉衣服，坐在凳子上，等服務員過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大衣和戶外游獵的裝束。

8：58分，負責他們的服務員把他們都帶到了各自的艙位。

9：14分，鞋子吱吱響的小子出現了。“怎么遲了這么久？”我問。

“系統漏洞。”他說，“不過我們已經弄好了。”他把小玩意兒貼在我的前額上，“閉上眼睛。”

系統漏洞？我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艙位滑入艙室的隆隆聲，Vitazine（TM）濃烈的氣息傳來，感覺就像清醒的夢境。切米絲正坐在寬大的錦緞沙發上，斜上方就是打開的窗戶。她穿著鑲有格子花邊的彈力絨梅紅色T恤。

“切米絲。”我說。我想要集中注意力，但卻總覺得自己昨天所在的樓層好像更高。一條狗從屋子里走過，窗外是一個樣式工整的花園，磚鋪的人行道彎彎曲曲，天空蔚藍，萬里無云。

切米絲看著一邊，我坐在她的身旁，感覺躁動不安。剛要站起來，我好像又聽到了模糊的求救聲。我低下頭，看到墻根處有道裂縫。裂縫很窄，連手都伸不進去，我側著身爬了進去。

我又來到了那個水泥大廳，墻邊照樣堆著一堆木材，戴紅帽子的女孩兒正對著我大吼：“你差點把我給弄死！”

“蟲子？”我說。

“你叫我什么？”

“不是切米絲？”我問，她正坐在那堆木材上，穿著上面寫有“莫林系統 勤奮的軟件”的T恤和白色棉質長褲。

“不是切米絲，你剛才叫我什么？”

“蟲子。”

“蟲子。我喜歡。”她的眼睛是灰色的，“不過你不能再到處亂跑了。我們必須得穿過老鼠洞，不能走門，不然你很有可能會再遇到你自己。”

“這么說我看到的確實是我自己！”

“所以系統才崩潰了。你差點把我給害死。”

“系統崩潰你就會死？”

“本應該是，幸虧我存檔了，只不過丟失了一點記憶而已。比一點多一點。”

“哦。”我說。

“走吧。我帶你去上層房間。”她說。

我盡量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我還以為是你要我帶你去。”

“一樣。我知道穿過老鼠洞的路線。看著我或者我的帽子就行。開動。克萊德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放貓了。”

“貓？我之前見到過一條狗。”

“哦，該死。那我們還是快點行動吧！”她把紅帽子扔向我的身后，我轉過身，看到帽子碰到的水泥地面上出現了一條裂縫。盡管有些緊，但我還是使勁側身鉆了過去。那是一間明亮的屋子，整面墻上都是窗戶。箱子上、沙發上，到處都放著盆栽植物，根本沒有坐的地方。蟲子正站在窗戶邊，她穿著淺桃紅色的可調節文胸和配套的比基尼，當然還戴著那頂紅帽子。

我走到她的身邊，本以為能看到窗外的樹頂，結果卻發現外面滿是云朵，都在很遠的下方。我從沒上過這么高的地方。

“那只貓，呃，狗，你見到的那只，是系統漏洞清除程序。”她說，“專找老鼠洞，要是被它發現我就完了。”

我喜歡她的文胸背部的式樣。

“介意我叫你蟲子嗎？”

“告訴過你了，我還挺喜歡的。”她說，“尤其是在記不得自己名字的情況下。”

“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系統崩潰的時候我的一部分記憶也丟失了。”她說。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傷心，“更別提克萊德殺我的時候。”

“克萊德是誰？你又是誰？”

“你問得太多了。”她說，“我是蟲子，僅此而已，一個被困的少女，也是你的幻想之一，開動吧。我們邊走邊說。”

她把帽子扔到墻上，帽子落在了墻角，那里的墻紙松脫了下來，露出了一道狹窄的裂縫，寬度勉強夠伸進個手指頭。盡管很窄，但我還是側著身爬了過去。那是一間帶有飄窗的臥室，蟲子正——

“介意我叫你蟲子嗎？”

“我說過了，沒關系。”蟲子正站在窗戶邊，“克萊德遲早會在維宮里找到我的，尤其現在他們已經懷疑系統有錯誤了。不過只要能到達上層房間，我就能進入其他系統。”

“什么其他系統？”

“北極、亞馬遜，隨便哪個冒險游戲。所有程序在頂層都是互相聯系的。這就像現實生活，沒有克萊德的現實生活。”

“誰是……”

“該死！”電話響了，蟲子拿起聽筒遞給我，是那種黃銅裝飾的陶瓷聽筒，就像奢華的廁所用瓷器似的。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好”，就發現自己正盯著大廳漏水的天花板。

“請再去趟客服中心。”服務員說。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名字，他的胸牌別在白色外套上，上面寫著克萊德。

“看起來你又出現在了不應該出現的房間。”希絲內羅絲博士說，“通過沒有連接在一起的代碼，經過未經授權的通路。”根據寫字臺上筆記本旁邊的那一小堆骨頭判斷，希絲內羅絲博士剛剛在這里吃了午飯，“你確定沒有遇到什么不尋常的情況？”

必須得告訴她點什么，于是我就說了狗的事。

“哦，那個啊，那是克萊德的貓。系統漏洞清除程序。他把那玩意兒設定成狗的形象了。算是個玩笑。”

有時候，裝傻是最好的法子，“你們在找什么漏洞呢？”

希絲內羅絲博士把她的電腦屏幕轉過來，好讓我看清楚。她在鍵盤上敲了一下，一幅圖片冒了出來，看到蟲子我一點兒也不驚訝——她正穿著那件莫林系統T恤，當然還有那頂紅帽子。她還穿著松松垮垮的李維斯牛仔褲，戴著眼鏡。“今年早些時候，我們的一名程序員被發現非法篡改專利程序，你知道的，這可是聯邦重罪，所以我們只得向BATFS舉報。不過在取保候審的過程中，她又非法進入了我們的系統。”

“作為顧客嗎？”我問。

“作為懷有犯罪企圖的入侵者。也許還要搞些破壞。她可能還帶有程序編輯器，可以釋放子程序，讓軟件變得危險、不穩定，造成不可執行的進程和未授權的通路。”

“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問，老媽總是說我很擅長撒謊，她可真說到點子上了。

“對你來說，危險就在于，那些未授權的通路可能會把你領到上層房間去。”希絲內羅絲博士說，“目前，上層房間還不能退出，它只有入口。你可能也注意到了，維多利亞的宮殿是一個單向系統，只能從底層房間往上走，只有激活退出程序才能退出。”

“比如電話響的時候。”我說。

“對。”希絲內羅絲博士說，“這是克萊德的主意。很不錯的方式，你不覺得嗎？但目前上層房間里沒有退出程序，也就是你所謂的電話。”

“沒有門嗎？”

“有入口，沒有出口。出口能通到哪里呢？上層房間是程序序列的頂點。到那里后顧客就會被困住，永遠的困住。”

“那你想讓我怎么做？”

“睜大眼睛。流氓程序員都很自負。他們總是會到處留下簽名，各種線索。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比如她的照片或小紀念品，請盡量記住是在哪間房間，這樣我們好進行損害控制。”

“比如紅帽子之類的。”

“正是如此。”

“或者她本人。”

希絲內羅絲搖了搖頭，“只是個副本而已。她已經死了。她在再次被拘捕之前自殺了。”

“旺達又給你留了個信。”回到家后，老媽說。

“是芭芭拉·安。”我糾正道。

“隨便了。她說她會把你的東西帶過來，放在草坪上。她還說杰里·路易斯……”

“是杰里·李，媽媽。”

“隨便了，反正是她新男友，他要用你的屋子。顯然他們也沒睡在一起。”

“媽！”我說。

“她說要是你再不來拿你的東西，她就都扔掉。”

“我希望你不要再偷聽給我的留言了。”我說，“要不我們要兩臺答錄機干嘛。”

“我沒辦法，你的機器一聽到我的聲音就激活了。”

“那是因為你故意學我的聲音。”

“根本不用學。”老媽說，“今天過得怎么樣？打到鳥了嗎？”

“很有意思。”我說，“我們打到了很多海豹，都是大個的，老海豹，那些已經生過寶寶、對群落沒用的老家伙。”

我故意看了看老媽，但她故意擺出了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我又第一個到達大廳，“邦妮那邊處理好了？”服務員問。

“邦妮？”

“稍等。”他把小玩意兒貼在我的前額上，“躺下。”感覺就像清醒的夢境。我在圖書室里，房間的拱形窗戶外可以看到遠處的山丘。切米絲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隨手翻動。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吊帶，薄紗上繡著天鵝絨的提花，吊帶的肩帶細長，整件衣服都是緊身彈性的。我能看到她手中的書頁，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切米絲。”我說。我想告訴她，很抱歉最近對她關心不夠。但我得去找蟲子。我得警告她，希絲內羅絲博士和克萊德正在找她。

我沿著地腳線尋找老鼠洞，終于在一塊翹起的地板下找到一條裂縫。裂縫勉強可以伸進一只手，但我還是側著身子爬了進去。

我又回到了那間水泥大廳。

蟲子正站在木材堆旁，穿著她那件莫林系統T恤和白色的棉質法式比基尼短褲，褲邊上還鑲著花邊。當然，還有她的帽子。還有眼鏡！

“眼鏡是怎么回事？”她問，她想把眼鏡摘下來，但卻做不到。

“他們知道你了。”我說，“他們給我看了你的照片，上面的你戴著眼鏡。”

“他們當然知道我了！克萊德絕對知道我。”

“我的意思是，他們知道你在這兒。不過他們認為你已經死了。”

“哦，我是死了，但我也不會一直待在這兒，只要我們到達上層房間。”她拿下帽子，朝大廳的一頭扔了過去。帽子落在墻壁和水泥地面的交界處，地上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太小了，連老鼠都過不去，但我還是把手伸了進去，接著側身爬了進去。這是一間溫室，大大的飄窗外白云朵朵，云朵的形狀看起來就像城堡的廢墟。蟲子——

“不介意我叫你蟲子吧？”

“天哪，我都告訴過你了，無所謂！”蟲子正站在窗戶邊。

“我愿意幫忙。”我說，“但上層房間聽起來挺危險的。”

“危險？誰說的？”

“客服中心。”

“希絲內羅絲？那個女人！”

“她說我要是進了上層房間，就出不去了。那里就像廉價黑貓旅社，沒有電話。”

“嗯——”蟲子看了看我，眼神怪怪的，似乎有些擔心，“這我倒是沒想過。往上走吧，找個好說話的地方。”她把紅帽子扔了出去，帽子落在一個小洞旁，我差點鉆不進去，但最后還是側著身子爬了過去。這是一間掛滿厚窗簾的黑屋，除了地上東方風格的地毯外沒有家具。蟲子——

“介意我叫你蟲子嗎？”

“給我閉嘴！直接體驗會把人變蠢嗎？”

“這可把我給問住了。”

“蟲子不是我的真名。”她說，“不是凱瑟琳就是埃莉諾，我忘了是哪個了。他們殺死你時忘掉這種事兒很正常。”

“他們說你是自殺的。”

“用錘子自殺，對！”我喜歡她的笑聲，我也喜歡她那小比基尼上的帶子的樣式，看起來就像是歌劇院天鵝絨幕簾繩的縮小版。“他們把我抓了起來，邦妮告訴你的事大部分都是真的。我編寫了非法的子程序，老鼠洞之類的，在維宮中制造了穿梭通道。這也是真的。她沒有告訴你的是，克萊德和我是同伙。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個女人。我把老鼠洞埋在了主數據代碼里，這樣我和克萊德在晚些時候就能自己進到宮殿里。敲詐勒索是我們的強項，克萊德編寫主程序，老鼠洞由我來完成。我們向來都是這么分工的。我不知道的是，他已經和希絲內羅絲勾結在了一起。”

“勾結？”

蟲子用拇指和兩根手指做了個下流的手勢，我趕緊把頭扭到一邊。“希絲內羅絲擁有游戲專營權55%的份額，我猜正是因為這樣可憐的克萊德才會覺得她的魅力無法抗拒。幾個月以來，我在忙著挖老鼠洞，他們卻一直背著我搞邦妮和克萊德的那套勾當。總之，內在鏈接公司在驗收維多利亞宮殿的時候，有個審查員發現了老鼠洞——反正我也沒費心思隱藏——他告訴了希絲內羅絲，希絲內羅絲又告訴了克萊德，而那個家伙裝出一副一無所知卻很憤怒的樣子！他給我下了個套，所以剛保釋出來我就回去取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

“子程序、宏指令之類的。我要把它們都使出來，給這個宮殿造成些破壞。我還帶了程序編輯器，以便一邊執行程序一邊重新編寫代碼。不過克萊德貌似聽到了風聲，所以他就把我給殺掉了。”

“用一把小錘子。”

“差不多就是那幅畫面。打開艙室，砰，正中眉心。克萊德不知道的是，我可以給自己存檔。我一直在運行自動存檔程序，那玩意兒還是我在社區大學的時候編寫的呢。所以我只失去了十分鐘，以及一些記憶。當然，還有我的命。我躲進了老鼠洞里，不過見鬼的，有誰想要一輩子就像只老鼠一樣活著？我一直在等待我的王子將我帶到上層房間。”

“你的王子？”

“劈喻。我在等維宮開放。不管誰來都行。”

“比喻。”我說。

“無所謂。總之，希絲內羅絲不知道——克萊德也不知道——上層房間和內在鏈接的其他區域連接在一起，北極啊、亞馬遜啊之類的。我要到宮殿外面去。隨著越來越多的游戲上線，我的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大。只要小心謹慎，我就能永生不死。也許你沒有注意過，直接體驗里沒有死亡。”

她站起身，打了個哈欠。我喜歡她那粉紅色的口腔。她脫下帽子，朝墻邊扔去，帽子旁邊的地板上有道裂縫。縫很窄，但我還是側身鉆了過去。那是一間石屋，窗口狹小，屋里放著折疊椅。蟲子——

“介意我叫你蟲子嗎？”

“給我閉嘴！過來。”

蟲子朝旁邊讓了讓，好讓我也能站在椅子上，透過小窗戶朝外看。外面似乎可以看到地球的曲線，盡管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在直接體驗里，一切都是想象。

“離上層房間不遠了。”她說，“看看你把我帶到多高的地方了都。不過有件事希絲內羅絲說得對。”

“什么？”

“你不能帶我進上層房間，你會被困住，沒有出路。”

“那你呢？”我喜歡那些小蝴蝶結。

“我已經被困住了。反正我也沒有身體好回去。這具軀體也是你的想象，我猜。”她透過眼鏡看了看自己的胸罩，又看了看小短褲。“所以我才會戴著眼鏡，我覺得是這樣。”

“我愿意幫你去上層房間。”我說，“可是你就不能自己去嗎？”

“我不能向上走，只能向下。”蟲子說，“我已經死了，不記得了嗎？要是編輯器還在的話，我就能……見鬼！”電話又響了起來。之前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這里還有電話。“找你的。”說著，她把聽筒遞給了我。

還沒來得及說“你好”，大廳那漏水的天花板就又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聽到了鞋子的響聲，服務員跑過來幫我從艙室里出來，是克萊德。

“已經4點55了？”我問。

“快樂時光過得快。”他說。

“看看是誰來了。”老媽說。

衛生間里傳來了沖水的聲音。

“我不想見她。”我說。

“她可是從塞勒姆大老遠過來的。”老媽說，“她把你的東西都帶來了。”

“都在哪兒？”

“還在她車上呢。我可不愿意麻煩她再親自搬下來。”老媽說，“所以她就哭了。”

“她沒哭！”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廁所里叫道。

“上帝啊！”我驚叫道，“他也一起來了？”

“她是不會把那些玩意兒帶回去的。”那個聲音又叫道。又是一聲沖水聲。媽媽的廁所有兩個馬桶，一個她用一個我用。

“我在度假！”我說。廁所的門把手轉動了起來，我趕緊轉身離開，得出去走走。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倆都已經走了，我的東西都在草坪上。

“你可以挖個洞。”老媽說，“埋上。”

第二天一早，我又是第一個到達大廳的。可是鞋子吱吱響的小子，那個服務員——克萊德，并沒有帶我去艙室，而是給了我一張紙讓我簽名。

“我已經簽過合同了。”我說。

“這張是保護我們的權益的。”他說。

我簽了字。“好。”他笑了笑，但笑得并不好看，“現在，躺下，深呼吸。”艙位滑進了艙室，我又聞到了Vitazine（TM）的氣息，仿佛在清醒的夢中。

風格莊重的會客廳里掛著奶油色的窗簾，擺著沙發和椅子。切米絲正站在觀景窗旁，她的手里端著小碟子，上面放著咖啡杯，也是配套的。窗外山巒起伏，一直延伸到地平線，一條狗正在屋子里轉悠。

“切米絲。”我說，真希望我有時間和她解釋解釋，但我必須去找蟲子。

我到處尋找著老鼠洞，終于在燈后一個漆黑的墻角找到了一扇小拱門，就像是個迷你洞穴的入口。顧不上觀察那狹窄的通道，我又側著身子穿了過去。

“怎么這么久？”蟲子正坐在水泥大廳閃閃發亮的木材堆上，她抱著膝蓋，穿著那件莫林系統T恤。當然還有紅帽和眼鏡。

“他們又讓我簽了份協議。”

“你簽了？”

我點點頭。

“白癡！你等于是給了克萊德隨便殺掉你的權力！”

“希望你不要叫我白癡。”我說。

“見鬼的邦妮克萊德！這下子我再也去不了上層房間了！”我真怕她哭出來。不過她只是狠狠地把帽子扔到地上。我撿起帽子，下面的地上有道窄縫，連三根手指都插不進去，但我還是側身爬了進去。那是一間空屋，原木的地板，原木的窗框，一切都是新的，上面的標簽貼紙都還沒撕掉。

我跟著蟲子來到窗戶邊，下方的海面和云朵看起來很小，地球就像天空一樣明亮。

“我們就快到上層房間了！”我說，“你就要成功了！”我想讓她感覺好受一些。

“別扯淡了。聽到聲音了嗎？”

我點點頭。聽起來外面的叫聲正越來越近。

“是貓。搜索、破壞，清除漏洞。”她顫抖地說。

“可你能自動存檔啊！”

“不是那么簡單的。我自己已經是存檔了。”

我很害怕她會突然哭出來。“那我們趕快吧！”我說，“我帶你去上層房間。我不在乎有多危險。”

“別扯淡了。”蟲子說，“你會被永遠困在那里的——如果克萊德沒有先干掉你的話。要是我的編輯器還在就好了。那樣我自己就能去。”

“編輯器在哪兒呢？”

“克萊德殺我的時候丟掉了。我一直在找。”

“是什么樣子的？”

“一副大剪刀。”

“我見過切米絲有一副大剪刀！”我說。

“那個女人！”

電話又響了。我們都沒注意到這間屋子里的電話放在哪兒。

“別接！”蟲子說，但她拿起了聽筒遞給我。她不能控制自己嗎？簽協議的是我，電話肯定是找我的。接下來我就發現我正看著漏水的天花板，一把銀色的小錘子正向我的眉心飛來。

克萊德正在笑，笑得一點兒也不好看。

一開始很黑，漸漸的又有了光，感覺就像在清醒的夢境。

我在一間圓形的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圓的，窗戶也是圓的。我的頭疼得要命。透過窗戶，我看到銀河的群星。蟲子——

“這邊。”她說。

我的頭疼得要命，但我還是不禁被這高度給嚇著了，“這里……這就是上層房間嗎？”我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還沒。”她說。她還帶著紅帽和眼鏡，“我們的運氣都用完了。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沒有，克萊德剛剛殺了你，就在剛才。”

“哦，不。”我想象不出還有什么會比這更糟。

“不，這是事實。”她說。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前額，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指摸在了凹陷處。

“你做了什么，把我也備份了？”

“把你從緩存里拽了出來，勉勉強強吧。”窗外，很遠很遠的下方，有個裝點著白色條紋的藍綠色的小球，“聽到了嗎？克萊德的貓正在宮殿里一間屋子挨著一間屋子地找你呢。”

我打了個寒戰。

“哦，反正我們也沒什么好損失的了。”真奇怪，死亡并沒有讓我感到有多傷心，“我們去上層房間吧。”

“別扯淡了。”她說，“我們倆都死了，你不能帶我過去了。”叫聲越來越響，“必須得找到編輯器。你是在哪見到那個叫什么的女人拿著大剪刀的？哪間屋子？”

“切米絲。”我說，“屋子我記不清了。”

“窗戶呢？”

“記不清了。”

“家具？”

“記不清了。”

“她穿的是什么？”

“低胸露肩嵌有蕾絲邊的緊身彈力胸衣，高腰的寬邊短褲前側裝飾著花邊，整個一身都是白色的。”我說。

“出發！”蟲子說，“我知道在哪兒。”

“我以為沒有那個什么編輯器我們哪兒也去不了。”

“向下可以。”蟲子說，她扔出帽子，自己走了過去。帽子的旁邊有個小洞，連她的手指頭都伸不進去。我跟在她身后爬了進去。我們在一間老式的廚房里，切米絲正在用大剪刀攪拌。她穿著低胸露肩嵌有蕾絲邊的緊身彈力胸衣，高腰的寬邊短褲前側裝飾著花邊，一身都是白色的。

“給我那個！”蟲子邊叫邊一把奪過大剪刀。她也穿著低胸露肩嵌有蕾絲邊的緊身彈力胸衣，高腰的寬邊短褲前側裝飾著花邊，一身都是白色的。當然還有紅帽子，不過眼鏡哪兒去了？

“賤人。”切米絲柔聲說。我驚呆了，我都不知道她還會說話。

“婊子。”蟲子回敬道。

就在這時，一條狗憑空出現在了屋里，真是憑空出現的。

“貓！”蟲子邊叫邊用剪刀捅儲藏室的門鎖。

那條狗——貓——嘶叫了起來。

“這邊！”蟲子叫道。她一把將我推進儲藏室，自己轉身一剪刀捅在了狗肚子上——貓肚子上。隨便了。血濺得到處都是。我在一間寬闊的空屋里，屋子是金字塔形的，白墻白地，幾面墻在頭頂交匯于一點，每面墻上都有一個舷窗。蟲子——

蟲子不在了。

舷窗外，一片白色。沒有星星。屋子里也沒有門。我能聽到下方的狗叫和嚎叫聲。

“蟲子！你被貓給害死了啊！”我哀號道。我確信她不在了。真害怕我會哭出來。但就在我要哭出聲之前，地板上出現了一扇暗門，蟲子的腳先露了出來。看起來真奇怪。她的胳膊上都是血，她的手里還握著剪刀，而且她——

是全裸了。什么也沒穿。

“是我把貓給干掉了！”蟲子發出了勝利的叫聲。

“它還在！越來越近了！”我還能聽到狂野的叫聲。

“該死！肯定還有副本程序。”她說。她是全裸的，什么也沒穿，赤身裸體。“還有別再盯著我看了。”她說。

“忍不住。”我說。就連紅帽子也沒了。

“不見得吧。”她說。她是全裸的，什么也沒穿，赤身裸體。她跑到四扇舷窗旁，用大剪刀的尖端戳著窗框。

“那邊什么也沒有。”我說，嚎叫聲越來越響了。暗門是關著的，但我有種感覺，那扇門隨時都會打開，好多狗，貓，會一下子沖進來。

“此地不宜久留！”蟲子說。她放棄了戳窗框的舉動，改用剪刀打碎玻璃。

“我和你一起走！”我說。

“別扯淡了。”她說。她又摸了摸我的前額。她的手很涼。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坑挺深的，但也不是那么深，你應該還沒死，最多只是昏過去了。”

“他敲得勁可大了！反正我也被困在這兒了。”

“只要沒死就不會，而你沒死。只要我一走，系統就會關閉重啟。你最多也就是醒來的時候會覺得頭疼而已。你可以回家的。”

狗叫聲越來越近。“我不想回家。”

“那你媽呢？”

“我給她留條子了。”我撒謊道。

“那你的東西呢？”

“都埋了。”她全身赤裸，只除了那副可愛的眼鏡。上半身，下半身，什么都沒穿。就連紅帽子也沒了。那個洞還不如我的手大，但我還是跟著她側身爬了過去。周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就連叫聲也消失了，只有微弱的嗚咽聲，好像風一樣。我握著蟲子的手，我在滾動，我們都在滾動。我握著她的手，我們在滾動，滾動，滾動，滾過溫暖潔白的雪地。

感覺就好像是清醒的夢境。我裹著散發著惡臭的皮草，抬頭看了看小屋那由樹葉和冰做成的透明天花板。蟲子躺在我的旁邊，裹著同一張散發著惡臭的皮草。

“我們這是在哪兒？”我問。“我聽到貓叫了。”

“那是我們的狗。”她說。

“我們的狗？”我起身走到門口。所謂的門只是一塊臨時拼湊的爛毯子。我掀起門簾，外面是綿延數里的新雪，遠處的綠樹上掛著藤條。銀色的狗兒們正在小屋的墻外撒尿。還有條狗正咬著一條蛇，把蛇摔個半死。那可真是條大蛇。

“所有一切都匯集在這兒。”蟲子說，“上層房間、北極、亞馬遜總頭。”

“是源頭。”我說，“你的眼鏡呢？”

“不需要了。”

“我還挺喜歡的。”

“那我就戴上。”

我又和她一起鉆進了皮草中，不知道她這次穿了什么。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從現在開始，一個字也不說。不過你們一定會喜歡的，如果你們也和我有相似之處的話。

插圖：白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