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恩師胡耀貞先生

“編者：胡耀貞（1897～1973）先生，山西榆次人，是武術、先天功及中醫名家。據胡先生1959年11月自述：他從十六歲開始學醫、學拳、學道（道家的練功方法）。應用的針灸是道家的“無極針灸”；他的道功、內功、心意拳和華佗五禽戲，是彭庭俊（霍成光老道的門徒）傳授的。以后又拜山西崇善寺立宏和尚為師，得佛家練功方法的傳授。此外，他還學習過莊子的“吐納法”。胡先生的拳功，主要來自三個方面：心意拳，是向山西祁縣戴家后代及其門徒學習的：太極拳中的“子路太極”，是袁秀臣傳下來的。后來，他還向張慶霖老師學習過“楊家太極拳”：胡先生學的八卦拳屬于心意拳的一部分，是從太原穆修易老師那里學習的。胡先生說：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從事中醫工作，業余的時候練拳，練功也從未間斷過。實踐證明，拳功和內功對我的醫術很有幫助，特別是華佗的五禽戲，無論是對我的靜功、拳功和醫術方面，更有較好的幫助。胡先生還說：如上各家的練法，我是先后都練過。通過曲折的實踐和漫長的認識過程，我開始找到一些練功的規律，特別是“靜”和“動”的規律。根據這種規律，又結合拳的內功，綜合了一種“靜動氣功”的練法。

胡先生1942年在山西太原創辦了“山西省國術館”；1953年與陳發科先生共創“首都武術社”。1956年主辦北京第一家氣功醫院。著有《氣功》、《氣功與保健》、《保健氣功》和《華佗五禽術》等書籍。其弟子遍布海內外。

本文作者關永年，1937年出生于北京。其祖父與單刀李存義高足李星階為好友，父親及兩位叔父都拜在李星階門下習形意拳及孫氏開合太極拳。以此因緣，先生自幼習形意拳及孫氏開合太極拳，并得到師伯李敦素先生指點。1954年，拜太極柔術宗師趙中道先生為師，習太極尺氣功和太極球功。20世紀50年代末拜胡耀貞先生為師，習先天氣功和無手拳。關永年先生精研太極內功，從20世紀70年代起，經過十余年的潛心鉆研，創出了太極內功養生拳。該拳集各式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掌之長，并著重于懂勁的功夫。1986年，湖北科技出版社和南粵出版社聯合出版了該拳的書稿，書名為《關永年太極內功養生拳專輯》。吳圖南先生為該書題詞“太極拳正宗”。”

筆者在家傳之下，從小迷上了形意拳術。家父關寶純和不少師長常講郭云深“半步崩拳打天下”；尚云祥善于“鷹捉”；眼鏡程（程廷華）、宋世榮以輕靈而運拳掌見長；李星階、孫祿堂等前輩武功超群等等以及不少武術軼事，但我卻不以為然，并沒有感受到武術內功的深奧莫測。在我的心目中，一直視形意拳的“明勁”練法至高至上，凡練拳，必卯足了力，極力發揮抖彈勁力，真有硬打硬進無遮攔的氣勢。

期間，家父也講了不少練武需練好內功的道理。我也看了不少武術專著，越看越摸不著頭腦，越對書中的內功論述百思不得其解。后來，我到雍和宮陳子江師伯的住所（陳師伯在東安市場經營皮箱生意，是尚云祥的門生），看到陳師伯的步法有別于我家（河北一系）所傳，非常快捷，爆發冷剛之勁，勇猛精進，氣勢逼人，有如陳氏太極拳的發力，其式又與李文彬先生所授有別。凡此種種，都使我感到練拳應不斷探索求真，找出正確合理的練法，以符合拳經所論的內涵。為此，我不惜耗資，去過不少北京城內外的拳場。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練功體會的加深，我已經開始能辨別是非，這才算走上正確的練找拳勁之路。

1958年左右，胡耀貞老師出版了一本氣功書，其中有關于心意六合拳《守洞塵技》的內容。我在書店買到了以后，就到位于北京協和醫院后身的針灸門診部，想拜見胡老師學練六合心意拳，豐富我過去所學所練之法（過去家父曾提及過《守洞塵技》，但未曾見過實際的版本）。

當時，胡師著一身中山裝，戴一頂藍布帽，不大愛講話。我恭敬地向胡師請求專學心意拳，胡師卻講，我們現在搞治療，氣功能治許多病癥，不教武術了。我先后四次求拜，均被拒絕。當時我產生了諸多想法，認為胡師年已六十開外，按體力已遠不及我，還很可能是由抄書而出書，不一定真會練，所以不敢教我。就是這一糊涂念頭，讓我錯過機會，遲得胡師教誨數年。當時，我自感體力過人，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份狂妄。今天回憶起來，自己當時確屬無知。之所以寫出此段過程，也在于提醒血氣方剛的青年朋友切忌狂妄，有緣遇到良師即拜，才可能盡早走上正確的習武道之路。

到了1960-1961年問，中央美院教授黃祿野老先生多病纏身，聞趙中道師百余歲高齡傳授“太極尺”先天氣功法，遂訪到趙家從學，半年光景，諸病祛除。黃老為此熱情著書，盛贊太極柔術——太極尺搖尺之法，并將此書遍贈包括胡師在內的親朋好友。胡師得書后不顧年高，到趙師家中拜訪。二位一見如故，相敬有加。自此，胡師在門診部推廣太極尺氣功，斯時由胡師門生王政綱師兄（老中醫，現年近八旬，仍在行醫）執教。

那時，我白天上班，晚上和節假日助趙師教學。一日，趙師對我講，有位胡老師來訪，很有正宗的先天氣功法，并提到了我，很關心我現在的情況。此次胡師來訪，真是天賜良機，我從此與胡師再續前緣。我又拜見胡師，請求從學，這次大有轉機。胡師令我練一下五行拳中的虎形，練畢，胡師說，你年歲不大，姿勢很好，就算練得勢順而氣合，已是難能可貴了，也可以說相當不錯了。但需要更進一步練內功，你的拳才會更活，更好，用起來才會自動善變，隨心度高……胡師的話使我理解到，勁力內運的活性，非故意追求肌肉收縮加大各關節變角即可做到，更忌求功心切只憑外力所為，應靜動統一，修好武術內功。

自此，我每周至少有五六個晚上到胡師的家中學拳和切筋拿脈之法。有一次，胡老師拿住我的脈門，其勁力一貫，連我的腳掌都發麻發木。按形意門而言，胡老師善用“虎撲”。平時他常手持折扇給我說內功勁的運用，而在一次空手說勁時，他一個虎撲便使我騰空而起，落靠在室內候診用的條椅上。幸而當時我已會接化的聽勁，假如還是以前專練的橫勁，不自覺內氣上涌，不但會死勁挨摔易受傷害，而且連條椅也會被砸壞。

胡師說側身單手法時，又把他習慣使用鉆裹化對方來式的訣竅和盤托出，使我理解升華。鉆裹合成的內勁，必備沾、連、粘、隨，并含吸收引進的氣勢，呼則發之。接時，主張空握所用之拳，以前臂接對方來手，肘關節在120度為好。胡師的發勁之勢，指尖接彼胸與膻中穴部位，松腰下氣于后足踵瞬間發之，冷脆而有寸勁，至微至妙。

習拳腳者，無論什么拳種，都要研究無手拳才可達功夫上乘。胡師見我的形意拳形正而基礎不錯，練功姿勢屬“無過不及”，故愿意給我說功理功法以及用法。他說，馬奔蹄功勢很奇妙也很實用，往往易使對方如山傾倒，顯示了“一巧破千斤”的妙道。胡師所傳的五禽戲與社會上的練法有別，是內功鼓蕩自發之動產生的各種形態的五禽功式。隨著與胡師的感情加深，我們師徒在一起時，九成的時間都是講授功法，由胡師傳授練法“竅道”。

光陰荏苒，恩師去世，轉眼四十年了，而恩師的音容笑貌，一舉一動，始終歷歷在目。2013年3月15日是胡耀貞宗師116歲的誕辰紀念日。當日肅穆雅靜的會堂，設在北京花市胡氏家中，由胡師大女兒胡麗娟和次女胡月仙主持。會堂貼掛著眾好友及當年得過胡師診治的患者敬贈的贊詞：“鶴發童顏人，氣功造詣深；真誠傳經驗、造福于人民。”筆者也書寫了“探索無極養生紀念日”墨體字敬獻給恩師。紀念會上，胡麗娟師姐、胡月仙師妹的學生們演示了胡氏一脈治病健身功法，胡月仙師妹表演了家傳的子路太極一套。

筆者作為胡耀貞先生的學生，追憶胡師業績，無限感慨。胡師的教誨和我堅持了幾十年的修煉，使我明確了武術雖然流派眾多，但其理歸一。因為，天地為大自然體，人為小自然體，內外結合主于先天，動則必有道。人這個小自然體本身存在著許多未知數，只要有緣得到真正精明強干的明師引入正宗之門，沿著正確的練功之路修煉，自會水到渠成，達到成功的彼岸。胡耀貞恩師真理的功夫。正確的練法，讓我受益終生。

本文所附圖片說明：圖1：胡耀貞恩師像；圖2：筆者（右一）與胡耀貞之長女、醫學大家胡麗娟師姐（中）及其弟子在恩師遺像前合影；圖3：筆者親筆“道”字敬獻恩師；圖4：胡月仙師妹雙手合十，贊關師兄尊師重道，致力于弘揚內家先天功夫；圖5：胡月仙師妹向參會者表演子路太極先天自發動作的分掌掩肘之勢。師妹前后丹田呼吸九次（周天數），易于發動氣機；圖6：筆者和胡師當年的隨身助理弟子王政剛（現年80有5）師兄合影；圖7：筆者同與會者共同研討胡師先天功夫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