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巖的巖

長門巖是位于黃海深處，無淡水、無居民、無航班、無常明電的“四無小島”。島子不大，卻聞名遐邇。先是這島名就很耐琢磨。長門巖分南北二島，總面積0.25平方公里。主島北島面積0.161平方公里，主峰海拔84.7米。兩島相距數百米，中間航道寬如車道，所以這小島又名“車門島”，據說西漢司馬相如《長門》一賦寫的就是這個島。此賦情文并茂，后人附庸風雅，便將車門島改名為長門島，又因島體不大，且多裸露巖石，故又稱長門巖。島上巖石富含云母，巖石中的云母顆粒在陽光下閃閃亮亮，恰似鑲嵌其中的寶石一般，人們又稱之為“嘉寶島”。小島名氣大，還因為島上生長著一種名貴花木——耐冬。耐冬即山茶，原為熱帶花木，北方極少見，但在這個小島上卻枝繁葉茂，長盛不衰。耐冬春夏兩季開花，紅艷艷的花朵點染巖嶺，給這孤零荒僻的小島平添了無限生機。島子更引人關注的，還在于這里駐守著一群年輕的海防部隊官兵。他們常年堅守孤島，無怨無悔地守護著祖國的東大門，彰顯著“扎根海島、堅忍不拔、凌霜傲雪、熱情奔放”的耐冬風骨和大無畏的戰斗精神。

我兩次登上長門巖，分別是在夏末和隆冬的季節。沒有看到盛開的耐冬花，卻看到了守島戰士那一張張堅毅俊朗、熱情奔放的臉，那是比耐冬花還耐看的景致。每次我們乘坐的給養船還沒抵岸，早就列隊在岸邊等候的士兵，就齊聲高唱起那首著名的《咱當兵的人》，歌聲嘹亮，旋律鏗鏘，那是戰士們鼓足了勁兒喊出來的，盡管你有時候聽不清歌詞，但那飽滿的戰斗激情旋即就感染了每一個來到島子上的人。隆冬里上島的那一天，風平浪靜，但天不那么通透，有些許的霧霾。戰士們忙著搬運給養物資，連隊特意安排了一名老兵帶我到島上轉轉。那是一個濟寧籍的三級士官，已經在島上駐守了6年。我們沿著陡峭、蜿蜒的山路邊走邊談，這個樸實憨厚的小伙子，對這片方寸營盤有著濃厚的感情。他領著我看那一株株孕育著花蕾的耐冬，看那修建一新的戰士宿舍和食堂，看那沿路裝點的文化墻畫，看那收集凈化雨水的設施和新建成的太陽能發電板，還有戰士們開墾的那些巴掌大小的菜地，那幾個羊圈豬舍。聽著他如數家珍地講述著小島的變化，看著他臉上流露的自豪與滿足，我的心中涌起一陣陣感動。我知道，這幾年長門巖在軍地各級的關懷下，確實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官兵的居住和生活條件有了很大改善，但是，海還是那片海，島還是那座島，荒僻孤零的自然環境依舊。補給靠船，進出看天，生活單調，活動受限的狀況沒有根本改變。問起這些，小伙子竟然沒有一絲幽怨。他告訴我，島上最大的問題是有人得了急病難以及時就診。有次他們連長腎結石疼痛發作，因為是晚上，夜黑浪高，無法來船送他出去，連長就那樣硬挺著，疼得他整夜在床上翻滾，汗水把床單都打濕了，硬是堅持到了天亮。島上雖有隨隊軍醫，但遇到這樣的病也束手無策。島上所有的生活物資都靠補給船運上來，船是半個月來一次，可遇到異常天氣就沒準兒了。有一回因為持續大風，補給船來了幾次都靠不了岸，整整40天給養送不上來，戰士們挖光了島上的野菜。小島就這么個方寸之地，沿著山路跑一圈，只要五六分鐘的時間，戰士們對島上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坎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家人一樣。每一次給養船來，大家就像過節一樣的興奮，因為又見到了島子以外的人，看到了來自陸地上的蔬菜水果。淡水在島上是珍貴的，過去戰士們半個月洗次熱水澡，洗澡舍不得打肥皂，因為那水還要用來澆花澆菜。雖說現在有了雨水收集系統，淡水充足了些，可戰士們已經養成了節約用水的習慣，每一盆水都會派上幾種用場，否則就會心疼。聽著他說守島官兵的這些艱苦經歷，像是講別人的故事，那樣輕松，那樣淡然，我不由得心生敬意。這些官兵多么可愛啊，他們好像全然不知外面的世界多么豐富多彩。

從營房一路下行，我們走到了海邊，站到了海水沖刷的巖石上。長門巖北島的基部為棕褐色裸露的巖壁，白色條紋把巖壁勾畫成各種幾何圖案，好像人工鑲嵌般。據有關專家考證，島上基巖為元古界膠東群坪上組地層，主要為二云母片麻巖、石英白云母片巖、綠簾石變粒巖及白云母變粒巖、綠簾石淺粒巖。我凝望著這些造型奇異，色彩凝重的巖石，眼前忽然生發出一些幻覺影像。那線條明晰，紋理清楚，層層疊壓的巖石，分明是守島戰士那堅毅俊朗的臉，歷經歲月雕琢，充滿著堅強與自信；那凹凸不平，形狀各異，棕褐泛光的巖面，分明是守島戰士那結實健碩的身板，歷經雨雪風霜，張顯著堅韌與果敢；那巖峰突兀，入海沖天，抗風抵浪的整座巖石，又分明是守島戰士握持鋼槍，為國守疆的群體雕像。我忽然明白了，長門巖的耐冬之所以能凌霜傲雪，長盛不衰，那是因為有這些海巖的托舉，有這些抗風抵浪的巖石護衛著，耐冬的根才能扎得牢穩，耐冬的枝葉才能滋養得柔潤，耐冬的花才開得鮮紅嬌艷。耐冬凌霜傲雪的精神實則是由海巖抗風抵浪的意志作支撐的。

我愛凌霜傲雪的耐冬，也愛抗風抵浪的海巖，更愛比巖石還要堅強的守島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