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都有兩個家,一個是他的出生之地,一個是他自己在心中精心構建、戮力打造的精神家園。
這個精神家園——期刊對他太重要了。重要到連吃飯都與清樣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較勁兒,連走路都與某些磕磕絆絆的句式過招兒。倘若這些文章中的溝溝坎坎都能順利邁過,那么晚飯他會吃得特別香,晚上他會睡得特別甜。當然,刊物有時也會被現實教訓得頭破血流,然而,當這種傷勢稍有愈合,他依然與刊物是掰不開的好伙計。
1995年孟夏,濟南軍區政治部的文學刊物《前衛文藝》在停刊兩年之后準備復刊,經上級研究同意,向新聞出版署申請國內統一刊號,公開發行。
這是一個具有遠見卓識的大膽跨越。要知道,在當時,全軍具有“雙刊號”的文學期刊寥寥無幾,僅有包括《解放軍文藝》在內的兩三家。如果申請成功,將預示著我區文學創作奠基性工作躍上一個新臺階,我們肩頭上的重量和思想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為了加強刊物的編輯力量,經政治部領導批準,我從前衛報社第二編輯室主編任上調至創作室,主要任務是參與籌辦《前衛文學》運作的相關事宜。
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抓緊赴京申批新的刊號。
申批的道路遙遠漫長而又充滿坎坷。
1995年初秋,張西庭、譚福勇、徐聿生與我4人,第二次踏上赴京之路。
行前,托北京的朋友已聯系好白石橋的總政招待所。下車后,到了總臺一問,天,最便宜的標間每天98元。老徐粗略一算,暫按5天時間住,僅房費就達近千元。須知,此次進京,老徐從財務上借支2000元(在19年前這已是個不小的數目了),如果不節省著花,很可能在后期要捉襟見肘,舉債度日了。
幾經周折, “雙刊號”很快批下來了,編輯部里一片喜氣洋洋。大家群策群力,擬定辦刊宗旨,設定具體欄目,確定人員分工。“前衛文學,文學前衛”“指導部隊文化工作,培養部隊文學新人”,具體欄目有:小說看臺、曲苑歌壇、名人大世界、散文方隊、雙休日風景線……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這么一喳咕一商議,真是個“破巖之水,源自涓涓,蔽日之木,起于青蔥”,很快刊物的骨骼、血肉便成形了。
當時宣、文尚未合并。文化部劉紹華部長對刊物非常重視,親自審定辦刊設想,及時給予具體指導,還責成陳正華干事審閱每一期的清樣。支持、鼓勵、批評、指正……
記得有一次,我們選編了一篇反映部隊醫院生活的中篇小說,正華同志審閱清樣后,覺得有些問題拿不準,又呈送紹華部長審定。部長看后當即批示一大段話語,我記得大意是:刊物要多編發積極向上、鼓舞士氣的小說,像這類把握不住分寸、過多揭露部隊陰暗面的作品,應淘汰在初選之中。刊物在上級領導的關懷和全體同志的努力下,已較好地亮相,希望大家珍惜她、愛護她,不要給她添亂……劉部長的批示,在編輯部挨個傳閱。開始,個別同志還有些意見:不就是大膽地觸及了一下部隊的陰暗面嗎?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稿子就這樣撤了下來。作者,是對刊物支持較大且有一定創作實力的一位部隊醫院政委。時過半年,這位政委到編輯部公干,又談及這篇稿子,深有感觸地說:“當初憑一腔熱血,寫了這篇小說,現在冷靜下來,返回頭看看,才感到多有不妥。幸虧當時撤了下來……”
刊物磕磕絆絆地運行了4年多,期間,有暢順也有挫折,有收獲也有失落。世紀之交,正是信息社會媒體逐漸發達,紙質媒體日陷低谷的時期。由于經費嚴重不足等原因,《前衛文學》于2000年不得不關門停刊。總政宣傳部先后兩次通報批評,刊物仍然靜默無聲。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宣傳部領導讓我挑起了主編的擔子,讓刊物重新運轉。
我把自己關在屋里,搜索資料,翻閱眾刊,縝密分析,深入研究近幾年期刊市場的運營走向。
這些年來,文學期刊普遍陷入窘境,發行量嚴重萎縮。軍隊文學期刊也不例外。究其原因,一是當今信息社會媒體高度發達,網絡、動漫、影視、電子書等以其視聽奇觀吸引讀者的眼球,紙質媒體劣勢漸顯,理所當然地被擠入角落;二是讀者的欣賞口味、閱讀習好都發生了變化,而期刊未能從所發文章的選擇及特色等方面予以適應,加之內容形式設置、管理運營機制滯后,嚴重影響了刊物的發行量。支持這一觀點的,是由某大學等幾家文學單位發起的一次2008——2009年度刊物印量之眾寡來佐證的。統計顯示,郭敬明主辦的《島》(兩年后改為《最小說》)每期發行量達50萬之巨,而由一代文學宗師巴金創辦的大型文學刊物《收獲》,發行量最少時冊不逾萬。復以曾為省級文學期刊的領軍人物《安徽文學》為例,十幾年前曾月發行26萬冊,但現在不足2000冊;再以曾風靡全國的江蘇《青春》期刊為例,最多時曾每期發行100萬冊,而眼下也滑進4000冊的低谷,萎縮了90%的銷量。在這種文學期刊大幅滑坡的大背景下,軍隊文學期刊能有較好的出路?究竟如何去辦?
《前衛文學》曾承載了幾代軍人的文學記憶,拓印出幾代軍人的文學步履,從這塊園地里,先后走出了李心田、李存葆、李延國、苗長水、周大新、徐貴祥、閆連科等文學大家;在這塊園地里,眾多的基層文學愛好者,精心地播種、育苗,生長出一叢叢文學新綠。看來,“配合部隊中心工作,培養基層文學新人”這條路子,應該走下去,必須走下去!走下去,就踏出了一路風光一路景致。
宣傳部領導對刊物十分重視,逢軍區重大典型的宣傳,采訪隊伍中必有《前衛文學》的同志出現。仲米輝、孫兆群、高清波、姜升立,“湯陰經驗”“青島模式”……每每采寫完畢,以“第一閱讀”的形式快速刊出。報告文學是文學的“輕騎兵”,它以快捷生動的文學形式,優美清麗的文學語言,將英模人物與典型事件推呈在讀者面前,起到了通訊、特寫、消息等新聞樣式及小說、散文、詩歌等文學形式所起不到的作用。
小說永遠是文學期刊的主打內容。很難想象,一本欲在文學期刊之林中扎下根來的刊物,沒有像樣的小說文本能生存多久。常聽朋友這樣對我說:眼下到了什么年份啦,網絡文學鋪天蓋地,人類文明進入返老還童的年代,你們還抱著什么小說不放——再說,一本《小說月報》在手,盡覽天下小說精萃,誰還看你們發表的那些半生不熟的青蘋果!這話說得不無道理,但是,部隊文學新人是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他們那些在塹壕邊、訓練場、哨所里、陣地旁創作出來的作品,散發著濃郁的生活氣息,與官兵的閱讀習慣有著合榫合卯的對接,盡管稚嫩些,盡管粗糙些,卻是合乎部隊讀者口味的精神食糧。如果不給他們提供一方發表的陣地,做編輯的就是失職,就會赧顏,就會愧對他們!
質量不高可以修改,思想含量可以提升。于是,編輯人員常常與作者面對面地切磋、交流,面對稿件沒白沒黑地修改……當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刊物寄發到作者手中的時候,他們詫異了、心動了、甚至流淚了:這就是當初連我自己看了都不滿意的小說嗎?
為了提高作品的質量,使作者盡快地成熟,編輯部還幾次舉辦文學筆會、小型會稿會。那當兒的筆會非常務實——參加筆會的作者均帶小說稿前來,先相互交流閱讀,爾后集合互找問題,最后形成修改意見,集中時間修改,再由編輯審定。再后,從《解放軍文藝》《山東文學》等期刊編輯部請來主編、編輯,挑選稿件,談修改意見。大家都感到,這種辦班方式,注重實際,不尚空談,觸及靈魂、啟迪心智,收獲大、見效快。
一個編輯部,就是一個閑不住的小家庭,編輯是這個家庭的固定成員,作者是這個家庭的流動子女。而每天的八方來稿,就是給小家庭不斷補充的油鹽醬醋茶,靠了編輯的烹調手藝,才能燒制出一桌桌色香味美的軍中營養餐。而我的這些東鱗西爪、只言片語,權且算作這個小家庭的日常流水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