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應霽：在路上，以吃的名義

美食家有很多種，一頭白發的歐陽應霽則是最喜歡名為“在路上”的主題，“人是‘動’物嘛，要動！”他笑著，他認為“在路上”就是一個不斷發現嶄新的自己和食材的過程。“也不要說什么與生俱來那么矯情，更多的還是環境的影響?！睔W陽應霽愛吃，他講“香料是種神奇的東西，我感激祖輩們把這些老習慣保留下來，讓我的生活一直在Mix（混合）一些東西” 。

由于母親家族有印尼血統，讓東南亞的香料進入到歐陽應霽的童年生活，一邊是對美食的啟蒙，另一邊更像一種隱喻，讓“混合”的狀態一直伴隨他至今。而在早年學習設計的階段，他已經了解到“混合”的內在原理，“各種東西放在一起會發生一些奇怪的聯系，就看我們能不能順著這個形式把它變成更好玩的東西，我總是能看到這種可能性?！?/p>

路走得多，吃得廣泛，難免經常被問到，哪里的食物最適合你？他想也沒想，那當然還是粵菜，畢竟是家的味道。他的家其實安置在香港島之外的離島，“我覺得很好玩，因為我挺愛坐船，每天坐船進城，再從城里頭坐船回家，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過程。”他曾經在一篇文章里頭寫過，“真正覺得腳踏實地的時間，是從這里開始。因為慢慢在一個浮動的狀態下，進入到一個要工作謀生的大城，好像激烈運動之前的暖身。住在離島的生活是愜意的，如果說香港是我家，好像突然發覺家門口原來有這么漂亮的風景，和更加自由的生活方式?！?/p>

“吃”的導游

歐陽應霽本來以漫畫家、設計師的身份活躍在藝文界，出很多的漫畫集，寫“Home系列”《回家真好》、《設計私生活》等文字出版，卻一直有“好吃”的名聲在外。他的朋友到香港總是問，“歐陽我們該去哪吃飯”。長期在路上的生活，不在香港的時候，他就只好寫下兩張A4紙給朋友做導游。這一寫，就注定了他將開始一段新的旅程，他給自己找到新的樂趣，于是很快《香港味道》問世。

再之后，就是持續不斷的“吃”的路途軌跡，“冒著零下26攝氏度嚴寒，和身邊同好在哈爾濱胡泓老師花了整整三年時間用木頭雕刻出來的露西亞餐廳，吃到他的俄國媽媽留給他的家里的味道；在紐約華爾街清晨的dinner餐廳中與大鱷們共處一室，吃一疊糖漿煎餅和碎牛肉馬鈴薯hush brown；在某城某紅火得日日爆滿的水煮魚連鎖店中面朝大盤吃得悉悉有聲的時候，抬頭看見電視熒屏央視新聞報道地溝油事件；在檳城浮羅山背的本洛烏卑地區山里狂喜，啖吃剛從樹上掉下來的紅蝦、青皮、18號榴蓮，然后才發覺沖刺過猛開心過度扭傷了腰；在京都傳統民居里跟松永佳子老師學做京都料理，分享她三四十年的私房烹調心得……”

而這一切，遠遠沒有結束。

人對飲食關注，是因為不開心

“生活本來就是一個整體，一個人的興趣多也是一個好事，當然也可以每個東西都喜歡，但是到了某一個時間，你就會發覺自己漸漸為一個中心來投入更大精力。”身為“生活家”的歐陽應霽，被奉為跨界明星。“從搞前衛劇場到畫實驗漫畫，再到倡導自在舒服的生活方式，歐陽應霽儼然生活品位的潮流教父。”廣告人、設計師、創意者、廣播人、漫畫家、主持人……他無所謂這一堆頭銜，“天生是飯人”倒愿意掛在嘴邊，這是他的選擇，決定將飲食作為下半生愿意投入的事。

《香港味道》中他寫，“面對眼前這眾多源遠流長變化多端的香港地道特色大菜和街頭小吃，固然由你放肆狂啖，但更應該謙虛禮貌地聆聽每種食物每道菜背后豐富多彩的故事。你會發覺，吃，原來不只是為了飽。”

大環境對人的影響一直是歐陽強調的，這大概也是他不停出走的原因，去觀察、去體會、去表達。“我性格上面可能沒辦法對一些太嚴肅的事情馬上回應。我一直通過這種方式告訴自己或者告訴大家，我們所謂關心社會也是要從一些生活的細節上面關心起。但你要有自己的態度，你必須發聲，而且要從自己生活的每個細節做起，比如我們好好對自己、對身邊的人，多一點信任，變得坦誠。這些細節都會影響到我們整個社會大環境。”

大部分時間里，人們都看到歐陽應霽性格中明朗、有趣的一面，他有不計年齡與時間的開懷笑容。而他忽然開始嚴肅起來的時候，說一句“人們對飲食這么關注，是因為不開心”的話，卻似乎微微震顫著每一個都市人的神經，是的，城市生活節奏太快，壓力很大、美食就成了最美好、最貼身的期許。

“可能我本身就是一個這么矛盾的人，但我也很愿意在這個矛盾里頭。很多人都說做人就要平衡，但我本來就如此，在兩極當中強烈地擺蕩，當一個東西擺蕩得最厲害的時候，其實那個過程是一種巨大的穩定?！彼M一步解釋他的理論，就像一個鐘擺，它一直擺蕩，那就是歐陽追求的穩定狀態，在擺蕩中求恒定?！斑@個說法并不抽象，因為這種平衡在物理上面是科學的。人總要盡量清楚地認識了解自己，然后坦白地、透明地讓大家都接受你就好?！?/p>

這一勺，就是人生

2013年末，歐陽應霽做了一個決定，他參與了電視臺的美食真人秀節目當評委。“本來是有遲疑的，但做下來自己也有很多收獲?！惫澞恐校恳晃粎①愡x手的佳肴盛放在一個精致的勺子上任評委品鑒。品這一勺的時候，評委不知道選手是誰，不知道他在什么背景之下、又是什么原因決定奉上這一道菜。待品味之后，揭開結果之時，歐陽應霽發現，原來有這么多故事在里面?！斑@一勺，就是人生。”

歐陽應霽說自己偏愛簡單、純粹的食物，其實吸引他的是食物背后的故事。吃這個事，說大則大，說小則小?！傲晱N中之武，先要了解自己的胃口，再來見識天地間食材，最后探究眾生的滋味”，他眼中的菜色和食物，不僅僅是看上去那么簡單，“尊重美食，就是尊重生活”，就好像他在鬧市街頭吃到那些極便宜又極好的傳統早點，而興奮若狂的同事總有感傷，因為他努力地撿拾起味覺碎片，編制自己的味覺地圖。這一切，都是飽含著濃郁的人情和生活質感。

而一勺背后他的故事是，“去巴厘島時可以不去潛水，但當地清早6點的漁市是一定要趕的；來北京，豆汁、焦圈怎么也要親口去嘗，要體會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的早晨是從哪一只碗開始。云游穿梭在市井街頭，來往出入菜市場和廚房，跟杯盤碗碟刀叉匙筷為伍，與四季不同食材作伴，不論是在自己家、在工作室，還是天南海北的朋友家中，他隨時準備披掛圍裙上陣煮食……”

獨食易肥

“我們已經到了一個不會隨便輕易闖進任何一家餐館進食的時代”，從秋天到冬天，歐陽在準備新書《味道北京》中，不管是路邊攤，還是五星級酒店，他的態度，在生活中實踐，“一個城市固然有她的大歷史，有種種臺面上的輝煌。但更重要的是留得住那些在平民百姓日常生活街巷中的歲月痕跡?！?/p>

《味道上?！分袑懀耙宦沸凶?，一路張望，一路取舍。當時分變成年月，原來身邊不知不覺已有了這好一些的累積?！毕愀邸⑴_北、上海，這只是計劃的第一部分，他要完成國內的四個城市，然后再去到其他國家。他要在上百個推薦餐廳中，選出他認為最適合集結成書的餐廳。這不只是一個美食家的故事，更像一個藝術家的行為，好像尋找、發現美食是他的一種責任，果然“天生是飯人”。

歐陽應霽說，“食得是福，能夠爭取一切機會和同聲同氣的好友開懷大啖是緣，能夠吃得到用心用力成就的食物，就更值得珍惜。為美食而相識，為美食而相知”，他說新舊朋友一看到是他的電話，一開口劈頭就問要吃什么，去哪吃？因為這信任、依賴、支持，他“以此為志業，旨在分享，讓敏感味蕾引領我們認識了解這個吃不完的大世界” 。

“獨食易肥，吃到底的目的和意義，都在于分享。同臺吃飯，集體修行，如果說我們在低頭吃喝中悟到一點什么，該就是趁熱起筷，吃在當下?！毖哉勚?，文字之間，你總是感覺到，歐陽應霽還是想家的，他總不經意想念他的島上生活。“長途行旅之后回到家，一切都好?！痹诼飞?，卻不一定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