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經圣地色拉寺

令人意外的是，10月的拉薩竟然下起了連綿陰雨。好在小雨無法阻擋我們前往拉薩北郊的色拉烏孜山麓，那里就是藏地名寺——色拉寺的所在地。

色拉寺為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主寺之一，與哲蚌寺、甘丹寺合稱拉薩三大寺，是三大寺中建成最晚的一座。寺廟周圍柳林環繞，流水淙淙，自古就是高僧活佛講經說法之地，還有許多小型寺廟環繞其間。

明永樂十七年（公元1419年），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弟子釋迦也失開始興建色拉寺，最終于明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建成，前后耗時15年。寺內有結巴、麥巴、阿巴三札倉（經院），全盛期僧人超過8000人，規模略次于哲蚌寺。釋迦也失曾應召赴內地，被明朝皇帝封為大慈法王（“大慈法王”的藏文音譯為“絳欽卻杰”）。色拉寺建成后，他將皇帝欽賜的經像等珍藏于寺內，保存至今。內地最早的格魯派寺院就是由釋迦也失修建，明朝中央朝廷與格魯派建立關系也是從他開始的。

關于色拉寺寺名的來源，目前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該寺在奠基興建時下了一場猛烈的冰雹，冰雹的藏語發音為“色拉”，故該寺建成后取名為“色拉寺”；另一種說法是，該寺興建在一片野薔薇花盛開的地方，野薔薇的藏語發音也是“色拉”，故取名“色拉寺”。

辯經：考取格西必經之路

下午3點，我們盼望的時刻到來了，色拉寺每天下午3點例行的辯經會開始。身著紅袍的喇嘛們三三兩兩來到色拉寺里的辯經場——一個種有許多旱柳的庭院，院內古樹參天，50多名喇嘛三三兩兩分為多組，在石子地上或站或坐，開始了他們的修行功課，那景象看起來恍若隔世。

此刻，喇嘛們大多嘴里念念有詞，有的站立，不時激動地伸開雙臂，朝向辯論的對象猛地伸手過去，然后“啪”地一合掌。辯論者有的越戰越勇，咄咄逼人；有的則坐立地上，身體后仰，不停辯解。甚至還有一些喇嘛故意扭在一起，做出難分難解的樣子。

正所謂真理不辯不明，辯經是辯論佛教教義的學習課程，是喇嘛們求學精進不可或缺的學習環節。藏語稱辯經為“村尼作巴”，意為“法相”，是藏傳佛教僧人攻讀顯宗經典的必經方式。

辯經最早源自印度。公元792年，藏王赤松德贊從印度請來蓮花生、寂護等高僧，入藏宏法。當時在西藏也有不少漢僧，代表是摩訶衍（又名大乘和尚）。后來這兩派開始了一場論戰。據說這場論辯進行了3年，雙方愈辯愈烈，后來不得不由赤松德贊親自出面舉行會議來公開進行辯論。最后結果是，摩訶衍不敵寂護的弟子噶瑪拉西（又名蓮花戒），敗下陣來。落敗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兩派在修行上有何差距，而是因為修行的方法、重點各有不同。這次論戰“打擂”，史稱“拉薩論爭”，由此開創了藏傳佛教辯經的先河。也就是從那時起，激烈的辯經聲已在雪域高原上回響了1200多年，那些極具特色的辯經手勢也依然在千年之后被喇嘛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復著。

一般辯經主要分為“對辯”和“立宗辯”兩種形式。對辯，藏語稱“作朗”，辯者二人，其中一方提問，另一方回答，回答者不許反問。告一段落后再反過來，直至一人無法問出問題；立宗辯，藏語稱“當賈狹”。辯者無人數限制，立宗人自立一說，待人辯駁，多坐于地上，只可回答不可反問。問難者稱“達賽當堪”，即“試問真意者”，不斷提出問題，有時一人提問，有時數人提問，被提問者無反問機會。立宗辯過程中，問難者可高聲怪叫，也可鼓掌助威，舞動念珠，拉袍撩衣，來回踱步，還可用手撫拍對方身體等做各種奚落對方的動作。

從辯經也可以看出藏地喇嘛和漢地僧人在學習經論過程中的差別。漢地學法一般是老師在講壇上講，學生在下面聽，聽完了自己回去思考，想不明白再問老師。這樣的學習方式，主要依靠師徒之間的傳授與個人的領悟能力，別人難以知道他學習和領悟的程度。而在藏地，除了聽老師講課以外，學生之間還要就上課內容互相問答，這也是辯經。課堂上的辯經一般是一對一的形式，一個站著問，一個坐著答，其他同學坐在周邊圍成一圈。有時，老師也會參加，從問答中聽聽學生對教課內容的領會程度。

一般情況下，主答的學生可以只回答是或不是，而主問的學生必須想盡辦法問出主答學生不懂或者理解錯誤的地方，這不僅要用到辯論的種種技巧，更重要的是對佛教義理的深入理解。辯論結束后，學生們都會進一步思考，然后找老師或同學做深入探討。

這樣的學習方式，無疑對學生的主動性有極大促進。同樣對老師而言，辯經的過程即是檢驗學生學習進度的最好方法。每學完一部大論以及每年學期結束，喇嘛們必須參加辯經儀式，以此證明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應該掌握的知識，有資格參加進一步的學習。

其實，即使對不懂藏語的觀眾而言，整個辯經過程也不枯燥，反倒顯得趣味盎然。單單觀看發問者那種咄咄逼人的聲威以及猶如京劇“造手”般的辯經手勢，就足以令人大開眼界了。其實，稍微深入了解，就會發現，那些辯經手勢絕不是胡亂使用的，其實大有講究。比如說，辯論者在提問時高舉手臂向下揮落，象征著用文殊菩薩智慧之劍砍掉無知；將手掌壓下，表示壓掉自己心中的“貪、嗔、癡”三毒；擊掌，是催促對方盡快回答問題；拉動佛珠，表示借助佛的力量來戰勝對方；雙手相擊，則有三層含義：一是喻示世間一切都是眾緣和合的產物；二是用掌聲代表無常，說明一切都是稍縱即逝；三是清脆的掌聲喚醒心中的慈悲和智慧，驅走惡念。

在辯經場上，看著僧袍下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在忘情地投入到辯論中，我不知道，他們的未來修行之路還要經過多少激烈論辯、寒暑苦讀，才能學有所得？而要拿到格西（漢文意譯為“善知識”）學位，被人尊稱為喇嘛，他們還要經歷多少日出日沒，增添多少皺紋和銀絲，才有可能等到那一天？

最著名珍藏：馬頭明王像和金剛杵

在色拉寺的丹增拉康內，有兩位年輕的武警消防戰士，一邊在幫忙維護參觀秩序，一邊不時高聲提醒手拿相機的游客：“不能拍照呀！這里全都是文物！”

確實，色拉寺內藏有大量的文物，如佛像、唐卡、經書、法器、供器等，很多都極為珍貴。據《明史》記載：釋迦也失在明永樂十四年（公元1416年）從北京返藏時，皇帝御賜有“佛經、佛像、法杖、僧衣、綺帛、金銀器”，其中有明成祖賜的《大藏經》（用朱刻印）108函和檀香木雕刻的十八羅漢、四大天王；有釋迦也失的彩色緙絲像——他身著袈裟，頭戴五方佛帽，端坐法床，頭頂華蓋，雖已歷經近600年，仍色澤鮮艷，現藏于西藏博物館。

在措欽大殿的另一個佛殿土其拉康內，保存著200余函用金汁手工抄寫的《甘珠爾》、《丹珠爾》經書。在吉札倉的崗叔康佛殿內，珍藏首一副銅鈸，鈸上刻有“二龍戲珠”的圖案，并有“大明宣德加金銀造”款字樣。此外，在吉札倉的旦增拉康內，四周墻壁上掛滿各種式樣的盔甲、弓箭、盾牌、帽子等。相傳這些是西藏第九代藏王時的兵器，能夠“鎮魔辟邪”。

色拉寺有一間小屋子，里面展示著兩個色彩鮮艷的“壇城”。一位藏族女孩告訴我，這樣精美的壇城需要僧人們用18天才能完成。當節日來臨、人們完成一天慶祝活動后，就要毀掉它。對此，我有些疑惑不解，藏族女孩回答道：“佛教講一切都是‘空’，這個精美的作品其實也是‘空’，它實際上啥也不是，這就是人們十分辛苦地完成它后，卻要毀掉它的原因吧！”壇城的梵文音譯為“曼陀羅”。據佛經記載，最早印度密教修法時，為防止外道魔眾侵入，在修法處劃定界線或修建土壇，并在上面設置諸佛像，表示諸佛聚集或諸相圓滿具足。后來，修法時設置的壇和劃定的界線被稱為壇城。

其實，在色拉寺，最為著名的兩件文物還是馬頭明王像和金剛杵。馬頭明王是早期印度佛教的本尊，也是護法神，是觀世音菩薩為降服大魔頭馬章如扎的化身，在藏族人心中有著重要的地位。直到現在，在西藏各地的跳神場上，還會出現一個由神靈斬殺的妖怪，藏語叫“靈嘎”，據說就是馬章如扎的化身，有的地方直接叫“魔鬼馬章”，或者叫“如扎那波”。而降服馬章如扎的馬頭明王，也成了色拉寺的護法神。

如今，這尊威嚴勇猛的馬頭明王神像，就被供奉在色拉寺切巴札倉的護法神殿內。在四層吉札倉，進大殿直走，過一排小殿，最里面就是馬頭明王像。看護的僧人提醒我像藏族信眾一樣，先是低頭朝上看，透過一個小窗口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個馬頭，再把頭伸進下面一個小神龕里，用頭碰觸雕像的基座虔誠祈禱，并可以供養哈達。我突然想起，當年去以色列旅行，在伯利恒那個著名教堂的地下室里，眾多基督教信徒虔誠地低頭，用前額去觸碰那個著名的馬槽。同樣的神秘，同樣的感覺。

這尊馬頭明王神像，是15世紀中期由藏傳佛教高僧貢欽·仁青森格大師主持塑造的。馬頭明王是觀世音菩薩的忿怒相化身，身體是紅色，頭頂上有小小的馬頭，能降服諸魔。在色拉寺建成后不久，貢欽·仁青森格大師路過此地，其衣袍曾數次被樹叢勾住，后來又看見紅鳥飛來隱入樹叢，樹叢中傳來馬嘶之聲，由于這是吉祥的征兆，貢欽·仁青森格便以樹叢為基礎，造了這尊馬頭明王像，又圍繞此像建殿而創辦了色拉寺杰學院。此后，杰學院發展成規模極大的僧院，歷代以來培養出無數高僧，這尊馬頭明王像也成了全藏知名的靈驗圣像。

現在，每天排隊參觀馬頭明王像的信眾隊伍，往往會延伸到大殿門外。在拉薩有一種習俗，嬰兒出生沒多久，父母便會帶著他前往大昭寺朝拜，還會到色拉寺馬頭明王像前以燈灰觸鼻，祈求保佑。家里小孩如果經常夜間啼哭，父母也會帶他來以燈灰觸鼻，據說能讓小孩睡得安寧，百試百驗。以燈灰觸鼻，是寺廟內的喇嘛以圣像前油燈的燈灰輕觸信眾的鼻尖，來為信眾做加持的一種方式。

另外，每年色拉寺還有“金剛杵朝拜節”，除了一展金剛杵這件藏品之外，也會為前來寺廟的信眾做加持。金剛杵這件法器原為蓮花生大師所用，是西藏所有金剛杵的原型，后來被大師收藏于某地，再由后來的達恰爾瓦大師開藏取出，輾轉傳至貢欽·仁青森格手中，成為了色拉寺杰學院的鎮殿之寶。

每年藏歷十二月二十七日，色拉寺都會舉行金剛杵朝拜活動，這也是拉薩一年一度的宗教盛事。在過去，金剛杵朝拜的當日，色拉寺會派出代表，在凌晨帶著金剛杵快馬趕往布達拉宮，呈送喇嘛及政府官員首先朝拜，然后返回色拉寺，由長老手持金剛杵加持百姓。時至今日，這種活動仍然每年舉行，為信眾們架起了一座溝通過去與未來的信仰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