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里曾孕育了東斯拉夫人的第一個國家政權——基輔羅斯公國,基輔也因此被譽為“俄羅斯城市之母”,但烏克蘭始終無法擺脫俄羅斯的控制,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國家。為此,彪悍的哥薩克騎兵用武器不斷發(fā)起抗爭,但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基輔一次次落入外國統(tǒng)治者之手……


烏俄兩國的恩怨情仇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當年哥薩克‘不稼不穡’,靠什么吃飯?”他很有力地答道:“有刀有槍的,還能餓到不成?”
我曾聽過俄羅斯人講的很多關于烏克蘭菜和烏克蘭人的笑話。因為烏克蘭的咸肥肉幾乎是民族象征,俄羅斯老大哥就老拿這個來說事兒,嘲笑烏克蘭人喜歡吃咸肉,吝嗇,頭腦不靈活等。我聽到的關于烏克蘭人的最經典笑話是這樣的:在別的國家換燈泡,是四個人抬一張桌子過來,一個人爬上去,把燈泡擰下來換上好的;而在烏克蘭,通常是一個人爬上桌子,用手把著燈泡,四個人抬著桌子在下面轉,把燈泡擰下來……
不過,有一次一位烏克蘭朋友也給我講了這個笑話,不過主角卻換成了俄羅斯人。這樣打打嘴仗倒也無傷大雅,至少互相嘲笑比互相動手要好。
在我看來,烏克蘭人在民族性格、生活習慣上和俄羅斯人沒多大區(qū)別,他們原本都是東斯拉夫民族,語言上的差別也不算很大。形象一點說,兩個民族之間的語言跨度不超過山東方言和河北方言。在前蘇聯(lián)解體以后,原來逐漸縮小的民族差距又被放大,在多數場合,烏克蘭刻意強調和俄羅斯的文化差異。不過在外人看起來,烏克蘭在文化上還是與俄羅斯同宗同源。
到了烏克蘭,就能強烈感受到著名的哥薩克文化。在烏克蘭歷史、民俗中,哥薩克騎兵曾經有很大的影響。現在的俄羅斯和烏克蘭,哥薩克人都被正式承認是一個單獨的社會階層。有意思的是,實際上哥薩克人無論民族成分,只要皈依東正教,滿足一定條件,經過一定接納儀式,誰都可以成為哥薩克騎兵。我就見過高爾梅克哥薩克,他們雖然是蒙古人的后裔,也可以成為哥薩克。
哥薩克騎兵一共有28支,最出名的就是頓河哥薩克,因為頓河是哥薩克的發(fā)源地。中國人知道哥薩克,很多就是從小說《靜靜的頓河》開始的。這本小說是前蘇聯(lián)文學巨匠肖洛霍夫的曠世之作,講述的故事就是十月革命前后,居住在頓河流域的哥薩克人的生活變遷與政治命運;其次就是庫班哥薩克,烏克蘭的扎帕羅日哥薩克,烏拉爾哥薩克等。當年只有在烏克蘭和俄羅斯南方有哥薩克騎兵,他們實際上一直沒有臣服于俄羅斯的沙皇中央政府。

我的一個朋友是哥薩克人,他說起當年哥薩克老祖宗的故事,那可真是威風八面。我聽了他的敘述,忍不住問了一句:“勞駕,請問當年哥薩克‘不稼不穡’,靠什么吃飯?”他很有力地答道:“有刀有槍的,還能餓到不成?”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嗯,這個跟土匪有些像啊……”實際當年的情況就是那樣,不過土匪干大了坐天下,最后的結局就是天下無賊。
哥薩克是一群生活在東歐大草原(烏克蘭、俄羅斯南部)的游牧社群,是俄羅斯和烏克蘭民族內部具有獨特歷史和文化的一個地方性集團,在歷史上以驍勇善戰(zhàn)和精湛騎術著稱,并且是支撐俄羅斯帝國于17世紀往東擴張的主要力量。
沙皇時代的哥薩克人保持了相當大的行政獨立,頓河哥薩克地區(qū)長時間處于高度自治狀態(tài)。哥薩克人在政治和經濟上有特權,不向政府沙皇繳稅,但也不從沙皇政府領取軍餉。十月革命以后,哥薩克騎兵也分化為支持布爾什維克政權和支持白軍的兩部分,關于這段歷史,在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里有過生動的描寫。
20世紀以前,烏克蘭和南俄地區(qū)的居民基本都是哥薩克人,全民皆兵,類似滿洲八旗那樣的一種社會結構,所以當地很多民俗都與哥薩克緊密相連。這些哥薩克的性情、生活風俗一直保留到現在,比如能歌善舞、熱情好客、嗜酒豪放等。傳統(tǒng)哥薩克民居是一層的平房,房頂一般是四方正錐形狀,沒有屋脊。按照傳統(tǒng),進了屋以后的第一個房間一定是廚房。房子外面基本被粉刷成白色,而門窗多涂成草綠色,門窗上欞大多采用木飾……要是仔細說起來,還真是一兩句話說不完。
同樣,說起烏克蘭與俄羅斯的關系,那也是“剪不斷,理還亂”。雙方相互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至少牽扯了1000多年了。
公元882年,諾夫哥羅德王公奧列格征服基輔及其附近地區(qū)后,建成基輔羅斯公國,疆域包括第聶伯河到伊爾門湖之間的土地,是東斯拉夫人文化的發(fā)源地。基輔羅斯公國是“俄羅斯”這一地理名詞首次出現于歷史,基輔因此也成為“俄羅斯城市之母”。在俄羅斯民族三大歷史古都之中,俄羅斯人至今還有“尊敬圣彼得堡,畏懼莫斯科,熱愛基輔”的說法,基輔在俄羅斯人心中的地位因此可見一斑。
10世紀初,基輔羅斯公國不斷擴張,版圖東至伏爾加河口,經克里米亞半島到多瑙河口,北起拉多加湖,循波羅的海沿岸,南臨草原,初步奠定近代俄羅斯聯(lián)邦的領土規(guī)模。不過從11世紀中期起,基輔羅斯公國陷于混戰(zhàn),分裂為18個公國。
13世紀20年代,基輔羅斯公國被蒙古人的欽察汗國征服。蒙古人摧毀了基輔羅斯公國,卻未建立起有效的直接統(tǒng)治,使得基輔為中心的烏克蘭中部出現權力真空,給波蘭、立陶宛的東進和哥薩克的崛起造就了機會。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烏克蘭國家和首都基輔的命運一直都掌握在哥薩克軍人統(tǒng)領的手中。其實哥薩克并非民族群體,而是一個軍政集團,其民族和成員身份復雜。東歐演化出農奴制后,各族的逃奴、逃犯、饑民、流民、破落貴族、叛亂人群逃亡至邊遠富裕地區(qū),形成哥薩克群體。哥薩克既包含了今天的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白俄羅斯人,也包含摩爾多瓦人、波蘭人、希臘人,甚至還有少量猶太人和韃靼人。
其實,烏克蘭最終被并于俄羅斯,就是跟一個名叫赫梅利尼茨基的哥薩克領袖有關。那是16世紀下半期,烏克蘭的大部處于波蘭貴族統(tǒng)治之下,赫梅利尼茨基多次參加波蘭軍隊,同土耳其作戰(zhàn)。
到了1648年1月,一件影響烏克蘭乃至俄羅斯、波蘭未來的戲劇性事件發(fā)生了,而當時看起來可能是小事一樁:赫梅利尼茨基的妻子被波蘭貴族搶走了。赫梅利尼茨基急瘋了,不斷找有關部門投訴,希望能要回妻子,但令他無比郁悶的是,長時間申述無門。于是,他憤然率領8000名哥薩克在第聶伯河下游起義,并迅速席卷烏克蘭全境。同年底攻占基輔城,赫梅利尼茨基成為全烏克蘭統(tǒng)領。

后來波蘭重新占領烏克蘭,赫梅利尼茨基請求俄國出兵聯(lián)合抗擊波蘭,為此在1654年1月同俄國簽訂條約,從此時到1991年,烏克蘭就成為了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而如今赫梅利尼茨基的青銅塑像,就豎立在基輔的圣索菲亞大教堂前。

哥薩克人書寫的多元文化
拜占庭藝術,巴洛克藝術,分別來自文藝復興時期、新藝術時期和前蘇聯(lián)時期的各種流派,使得不同的建筑風格相映生輝。
在跨過激蕩的歷史煙云之后,如今的烏克蘭首都、古城基輔顯得波瀾不驚,充滿了色彩和陽光。基輔傍水而建,靠近第聶伯河,位于俄羅斯和波蘭的中軸線上,這決定了它不僅是一座首都。在這座東歐大都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座建筑,每一條街,每一座雕像,都反應了烏克蘭這個國家的混沌歷史。
基輔是一座數次落入外國統(tǒng)治者之手而擁有多層面紗的城市。這里曾孕育了東斯拉夫人的第一個國家政權,建立于公元9世紀的基輔羅斯公國。基輔的統(tǒng)治者更是歷經多次變更,斯拉夫人、韃靼人、立陶宛人、哥薩克人、波蘭人和俄羅斯人,直到1991年,基輔才最終成為烏克蘭共和國的首都。

從外表看,這座古城地勢高低起伏,頗不規(guī)則。城市腳下,七座巨大的橋梁將第聶伯河與幾座島嶼連接在一起。在這里徒步也是一種享受:寬闊的人行道上種滿椴樹和栗樹,帶有淺色玻璃窗的豪華轎車從路旁奔馳而過。富有生命力的建筑物正墻和綠蔭遮蓋下的一座座廣場,一直為藝術家們提供了靈感,而那些特立獨行的大學生們則在這里率意而為,耗費著旺盛的精力和才智。
漫步在基輔,猶如在時間的隧道中旅行,這座城市的多元文化令人嘆為觀止。拜占庭藝術,巴洛克藝術,分別來自文藝復興時期、新藝術時期和前蘇聯(lián)時期的各種流派,使得不同的建筑風格相映生輝。
基輔羅斯公國時期的基輔,房屋多是木質結構,而公元1000年后,不少重要的宗教建筑開始建成。988年,基輔羅斯公國的統(tǒng)治者、維拉迪米爾親王決定壓制該地區(qū)的異教分子,斯拉夫人崇拜的神像被扔進了第聶伯河。60年后,基輔最終選定追隨君士坦丁堡,選擇了東正教,相繼出現了圣索菲大教堂、圣米歇爾金色屋頂教堂、派特徹斯克修道院、維杜比奇修道院……
隨后,出于革新的需求,意大利文藝復興主義和巴洛克風格都曾風靡一時。從17世紀起,大俄羅斯風格連續(xù)統(tǒng)治了烏克蘭3個多世紀(1662—1991年)。從1930年起,特別是二戰(zhàn)后,基輔又經歷了一次“面部手術”,不過這次模板是蘇聯(lián)現實主義。小學、大學、酒店、辦公機構的正面變得既高大又灰暗,城市各處豎起了不少雕塑作品,歌頌偉大的蘇聯(lián)。比如說,有一扇表現人民親如一家的拱形門,以及一尊高62米的“祖國母親”雕像,它們矗立在第聶伯河岸邊,永遠俯瞰著這座城市。
1991年烏克蘭獨立后,到處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這也是基輔建筑風格變化的最后一個階段。位于獨立廣場上的列寧雕像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紀念柱。頂端的天使象征著這個國家重新找回自由。前蘇聯(lián)時期被摧毀或改作博物館的數十座教堂重新修整。象征年輕共和國的黃藍旗幟飄揚在每座建筑上,烏克蘭語被認定為官方語言,透過這種堅持,烏克蘭人表達了重拾母語的喜悅。偉大的民族詩人特拉·柴維特昌科的雕像也終于矗立在基輔的大小街頭了。

正是由于變化紛繁的歷史,基輔的建筑風格充滿了奇異的色彩。這里的巴洛克藝術富有純粹的優(yōu)雅之美,無疑是基輔最正宗的裝飾風格。從派特徹斯克修道院到圣米歇爾大教堂,從維杜比奇修道院到圣索菲亞大教堂,到處都反映了17世紀和18世紀初貴族軍事政府的宗教信仰、強權統(tǒng)治和藝術品味,而這種風格時常被冠以“哥薩克的巴洛克藝術”之名。
在這種環(huán)境的熏陶下,當地人的藝術素養(yǎng)令人刮目相看。我認識一名基輔女孩,名叫斯泰拉·沙克霍夫斯卡婭,她擅長描繪王妃公主的長袍,從當地豐富的文化素材中吸取了大量靈感。“創(chuàng)意并不是外國富人們的特權。”她對我說,“烏克蘭女人素來喜歡追求與眾不同的獨特風格,正因為如此,她們才會如此決然地追隨自己的想象力,而不是跟在國際時尚潮流后面亦步亦趨。”
城中的舍甫琴科公園同樣令人趨之若鶩,周邊環(huán)境十分優(yōu)越:大家可以到這里的兩所大學里感受生機勃勃的氣氛,還能在俄羅斯藝術博物館中體驗夢幻之旅——這里陳列著列賓、馬科夫斯基和克拉姆斯科伊的肖像畫、希施金的森林畫、瓦斯涅佐夫和涅斯捷羅夫的歷史性壁畫,另外還涉及許多19世紀下半葉的藝術家,至今仍不為世人所熟知。
更令人驚訝的是,歌劇在基輔一直深受歡迎,長久不衰。男高音歌手弗拉基米爾·格里先科便是基輔城的一個寵兒。白天沒有演出的時候,他負責教授一群年輕姑娘,讓這些皮膚白皙的少女用美妙的歌聲去感動外部的世界。

在外人看來,烏克蘭的東正教之所以顯得神圣,是因為它一直非常隱秘,在數次歷史性的大災難中為民眾充當了庇護所。如今,在基輔的派特徹斯克修道院,來訪者可以買上一根蠟燭,在盡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溜進圣地,混跡于虔誠的東正教徒之中,看他們高唱著贊美詩,一面親吻圣跡一面劃著十字,在地下墓穴內狹窄的巷道深處穿行。一具具石棺是僧侶們的長眠之地,盡管他們的尸體無法永世不朽,但信徒們相信他們圣潔的靈魂能夠保存下來。
此外,現在的圣索菲亞大教堂已變成一座博物館。我看到幾名信徒遠離成群的游客,在圣母像前潛心冥思——這座高達6米的鑲嵌畫圣像建于公元11世紀,其動人心魄的感召力是如此強大,以至于當年的蒙古入侵者也打消了毀壞它的念頭。
公元988年,基輔羅斯公國大公弗拉基米爾一世接受東正教為國教,這一歷史事件在當時也極為轟動。基輔羅斯本是俄羅斯文明的搖籃,基輔羅斯接受東正教,是俄羅斯文化的第一個歷史里程碑。
接受東正教的弗拉基米爾大公,開創(chuàng)了基輔羅斯公國的黃金時代,被東正教尊為“圣弗拉基米爾”,也成為俄羅斯人民心目中類似于中國堯、舜式的先祖。弗拉基米爾也從此成為俄國最受喜愛的人名之一,列寧和普京的名字都是弗拉基米爾。
基輔羅斯公國后來分化,成為今天的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三國的共同祖源。但也正是這一共同的民族文化起源,使得它們又在帝俄時代回歸同一政治架構,而東正教的信仰體系,成為維系這一共同架構的重要精神和文化紐帶。
事實上,東正教信仰是烏克蘭重新納入俄羅斯帝國的一個重要因素。17世紀中葉,信奉天主教的波蘭—立陶宛王國控制烏克蘭,強迫推行“拉丁化”,壓制和迫害東正教會和信徒,引起烏克蘭下層民眾和哥薩克騎士的強烈不滿,并發(fā)起反抗,尋求東正教俄羅斯的支持和保護,終于使得烏克蘭主要領土于1654年成為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皈依東正教成為俄羅斯文化歷史的起點,基輔羅斯東正教會使用的所謂“古教會斯拉夫語”,是斯拉夫民族的最早書面語言。俄羅斯文化和歷史的最古老記錄,都是以古教會斯拉夫語寫成。最早的俄羅斯法典、文學、藝術、建筑等,無不是在基輔羅斯東正教會的架構之下出現的。在具有強烈拜占庭希臘文化因素的東正教會影響刺激下,基輔羅斯的文化教育,一度超過了當時大多數的歐洲國家。
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公元17世紀,基輔的東正教大主教彼得·莫希拉,為何能在這里,建立起一所堪與克拉科夫大學和莫斯科大學相匹敵的高等學府了。這座大學位于原屬舊城的波多爾區(qū),至今仍以他的名字命名。
后來在彼得·莫希拉大學,學者列昂尼德·芬伯格和猶太文化研究中心,重建了該國的德國猶太人社團。19世紀末的意第緒語(屬于日耳曼語族)作家肖洛姆·阿萊赫姆也是出自基輔的名人之一。在俄國文學中,他屬于上接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下連高爾基的大師級人物,后來他前往紐約并在那里取得了巨大成功。他的作品總是感人至深,同時又令人忍俊不禁。讓我們以他自己的話來追思這位幽默大師吧:“上帝啊,我知道,我們是你選定的子民,但難道你就不能稍稍有所改變,去選擇別人來承受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