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里皮亞季,切爾諾貝利核電廠員工生活區(qū)。曾經(jīng)這里繁榮發(fā)展、人聲鼎沸,而在那場駭人聽聞的核泄漏事故之后,這里變成了一座死城,讓人不寒而栗。
10公里 一座鬼城
高樓大廈,社區(qū)林立,仿佛穿越一般,一座現(xiàn)代化的社區(qū)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普里皮亞季,切爾諾貝利核電廠員工生活區(qū)。這里是蘇聯(lián)時代發(fā)展最快、最繁榮、最現(xiàn)代化的小鎮(zhèn),當時所有從事核工業(yè)的人都視在切爾諾貝利上班、在普里皮亞季居住為莫大的榮耀。
曾經(jīng)這里居住了接近萬人,可惜,一切都因為26年前的核泄漏事故而改變。普里皮亞季離4號反應堆太近了,只有3公里。大爆炸發(fā)生后,這個生活區(qū)是最先被危及到的地方。
事發(fā)后的30個小時里,一千多輛大巴排成了二十多公里長的隊伍到普里皮亞季疏散人群。
當時政府并沒有公開事態(tài)到底有多嚴重,承諾他們很快就可以回來,所有人都匆匆離去。二十多年過去了,再也沒有人能夠回到自己的家。
一棟棟大樓安靜地矗立在林海中,外墻經(jīng)過風吹日曬,都已斑駁,有的已經(jīng)龜裂、坍塌。黑洞洞的窗戶像一只只眼睛,看著這片區(qū)域。時光輪轉,除了無邊的死寂,再沒有任何東西。
很多當時的公共設施也安靜地停留在社區(qū)里,鐵質(zhì)的銹跡斑斑,木質(zhì)的腐朽不堪。蔓延的樹枝探進它們的縫隙里,跟它們?nèi)跒橐惑w。它們曾經(jīng)是屬于普里皮亞季人的,現(xiàn)在,普里皮亞季是屬于它們的。以后,它們也將永遠留在這里,守護著這座空城。
我努力地在腦海里復原眼前這個游樂場遭棄前的情形:孩子們在里面高興地玩耍,父母們在旁邊聊著天,老人們相互攙扶著下棋。滑梯、旋轉木馬、摩天輪、過山車都還在這里,安靜地待著,卻不見了玩耍的孩子們。
特別是那個著名的摩天輪,依然靜靜矗立,卻找不到一絲快樂的痕跡。它從來就沒有給人們帶來過快樂,摩天輪竣工的時間就是切爾諾貝利核電廠發(fā)生爆炸的那一天,它甚至還沒來得及正式開放運營。
摩天輪沒有留下孩子們的笑容,只留下了災難的印記。
我們想繼續(xù)往廠區(qū)、4號反應堆前進。向導搖頭,他是向導,其實也是軍方派來監(jiān)視我們的人。就我一個人去,他也堅決不許。他說廠區(qū)里面布滿了攝像頭,有警察和安保人員,他們穿著防護服戴著防毒面具,荷槍實彈。如果有人進去,他們會無理由開槍。
難道這兒就是我們切爾諾貝利之行的終點?我有些不甘心,還有太多的東西我沒看到。扭頭四顧,樓房和茂密的樹木擋住了我們的視線。至少,我得找個高地,看看4號反應堆吧。
不能近睹,遠觀也行。
我指了指一棟樓,有16層高,說我們想上去看看。
向導依然不點頭,最后只能用中國方式來說服他同意了——塞錢。這一招放諸四海而皆準,他同意了。允許我們上去15分鐘,必須保持安靜,不要弄出聲響,否則被廠區(qū)里的警察看見了,可能會被擊斃。最后,出了一切事情自己負責。他和司機不上去,在下面等著。
爬16層樓梯也是個挑戰(zhàn),期間我躥了幾個門。
當時人們匆匆撤離,幾乎沒帶什么東西,他們的生活物品仍全留在了這里,原封不動。生活氣息很濃,家具、電器、生活用品、照片,依然在安靜地守護著沒有主人的家。
如果允許拂掉灰塵,能全景再現(xiàn)26年前,居住在這里的人們的生活環(huán)境。普里皮亞季,就是一個大的20世紀80年代蘇聯(lián)實景博物館,找到一卷廢棄的膠卷。好奇作祟,我還是違反了不碰任何東西的承諾,打開了它。膠片上,記錄著它主人們的生活。一位蘇聯(lián)的軍官,威嚴俊朗;一個母親帶著孩子,在樓下游樂場外拍照,笑容燦爛;全家福,一家人笑得很開心,幸福洋溢。
推開一扇門,把我嚇得不輕,又一具干尸出現(xiàn)在眼前,這次是真的,不是玩具。應該是一匹躥上來覓食的野狼,觸碰或誤食到了輻射源,死在了這里。我又想起了電影里那些變異動物們的模樣。越想越恐怖,要真從哪兒鉆出來一匹,我們扛不住。
這干尸讓人瘆得慌,我攔住梁紅,沒敢讓她看。
終于爬上了樓頂。遍地塵埃,零落青苔。蓋革計數(shù)器瘋了似的嘶鳴,顯示30毫西弗,超過了警戒線100倍。我算了算,距離累加輻射值還有點兒空間,我們還能在上面再多待一會兒。
魏凱拿著機器拍攝,高輻射之下,我們說話的聲音像被電波干擾般,夾雜著“茲茲”的聲音,聽不清楚,干脆就對口型了。
登高望遠,極目遠眺,整個普里皮亞季盡收眼底。空曠的樓頂、高聳的煙囪、被樹葉遮蓋的街道,安然靜候。路燈和電線桿鉆破了綠色,但使命已不再。透過密林的縫隙,能看見許多已經(jīng)坍塌的樓房。
此時,我唯一的感覺就是震撼,整個世界,“震耳欲聾”地安靜。關掉蓋革計數(shù)器,可以想象一下這種場景:置身于一座城市的中央,站在一棟大廈頂層,沒有人聲鼎沸、沒有雞鳴狗吠、沒有車水馬龍,連鳥鳴啾啾都沒有。沒有任何城市的聲音,只有風聲。感覺不到任何人類活動過的蹤跡。
安靜,死寂,死城一般的沉寂。
背后,是那種莫名的恐怖,深入內(nèi)心,毛骨悚然。打開蓋革計數(shù)器,急促的“嘀嘀”聲音,仿佛“鬼城”的索命音,讓人不寒而栗。
3公里 石棺的致命誘惑
“這才是探險的樂趣,這才是來切爾諾貝利的價值。”下了樓,我邊套防護服邊說。
接下來的路我們必須穿防護服了,向導說,對外開放的區(qū)域都是進行過嚴格清理的,包括土質(zhì)和周圍的植物都清理過,輻射值在安全范圍之內(nèi)。但是我們?nèi)サ挠變簣@和上的那棟大樓都是從未對外開放的地方,輻射量都很大,再暴露下去,就很危險。
回到車上,計劃路線,是到爆炸中心外圍開一圈,然后從另外一條路返回。
汽車再也沒有停,只在爆炸的4號反應堆外面路過。最近的時候,我們離封鎖4號反應堆的石棺只有幾十米遠。
向導說,那里面封印著惡魔,是世界上最神秘、最致命的地方。我來切爾諾貝利,就是因為它致命的誘惑。
這個石棺,就是切爾諾貝利的恐怖之源。有兩百噸的鈾,一噸致命的钚,上千噸的實木、鉛和沙子,融在一起像陶瓷一樣,被封存在里面。
當年爆炸發(fā)生后,核輻射非常高,無法進行稀釋、消除。為了抑制其強放射性和剩余的破碎堆芯繼續(xù)溶解,甚至重返臨界再次爆炸,政府只能緊急施工,采用大量的中子吸收材料、冷卻材料和屏蔽材料,修建一座堡壘,將4號反應堆全面覆蓋。形成了現(xiàn)在石棺的模樣。
科學家說,這里要完全消除核輻射的影響,需要24萬年。對于人類來說,這個時間就是永遠。
原計劃這個石棺的使用壽命是10年,但現(xiàn)在26年過去了,它還在工作。石棺內(nèi)部的高輻射性,使混凝土發(fā)生脆化,開始裂縫。高溫核燃料還與封蓋物反應,產(chǎn)生的氣體制造了很大的內(nèi)部壓力。現(xiàn)在石棺一直在漏水,甚至有可能坍塌。烏克蘭政府已經(jīng)準備重新修葺。
來之前,我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能從石棺身邊經(jīng)過。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車子劃過的剎那,我把蓋革計數(shù)器伸出了車窗。瞬間我就體驗到了一種無聲的震撼:100倍!外面的輻射值是車里的整整100倍!
危險是如此的真切,我們卻看不見它。
突然車子停了。做謝爾蓋將軍的工作起了作用,向導把我們帶進了切爾諾貝利的紀念園。
一個苗圃圍繞起來的園區(qū),與我們一路所見的建筑都那么破落風塵不同,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不再肅殺,但卻肅穆。
迎面而來的是一堵墻,上面鐫著很多銘碑,每個碑上都刻著一個人名。他們是第一批到達這里的消防員,犧牲在了這里。墻壁的正中央掛著一口大鐘,警鐘長鳴,這是我的理解。旁邊是一個十字架,英雄們安息。
園區(qū)中央是一座紀念碑。一只手托著一座掛著鐘的大樓。
回頭,背后居然就是4號反應堆的另外一面。它就在我的面前,我離它只有十幾米,就一堵墻的距離!
蓋革計數(shù)器也應景地瘋叫起來,我身上的輻射值已經(jīng)接近設定的安全極限了。再靠近,就是自殺。真沒辦法了,切爾諾貝利的殺傷力無色無味,帶來的恐怖卻是如此的實實在在。北京的霧霾還能看得見呢。
石棺就在我眼前,我卻只能揮手和它再見。
繞了個圈往回走。向導給我們留了一份禮物,那是一所學校,在10公里輻射圈邊緣處。向導說,這是當時救援人員們集結、休整的地方,還有普里皮亞季來不及轉移的人,也臨時安置在這里。救援人員們都是在核泄漏第一現(xiàn)場待過的,所以這所學校里面會有大量的輻射源。防毒面具和防護服在身壯膽,我們進去了。
又是一個校園恐怖片現(xiàn)場,盤根錯節(jié)的樹枝探了進來,枯葉灑滿了操場,風一吹就颯颯作響。教室已經(jīng)殘破不堪,學生們用過的桌椅胡亂擺放。
進入一間空教室,里面是一地的老式防毒面具,成千上萬。都是當時救援人員留下的,沒有被填埋,隨意地堆放著。當年,每個防毒面具后面都有一個英雄,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全都奉獻在了這里。他們后來遭遇了什么,現(xiàn)在是什么樣?沒人知道。
這里除了老舊許多,一切都還是當年的原樣。站在防毒面具堆中,仿佛再次時光穿越了,我有點體會到26年前重返危機現(xiàn)場的感覺。災難當頭,人命關天,舍生忘死。
我走近,撿起一個防毒面具,一抖,里面散落大量灰塵。手上的蓋革計數(shù)器幾乎要爆了,這里有重輻射源!
瞬間,我的無線麥克風就失聲了。身后的魏凱也一攤手,攝像機等電子設備一并兒全癱瘓。
回到車里,擺弄著相機,看我們進切爾諾貝利一路拍的照片,發(fā)現(xiàn)了問題。我和梁紅,原來無論在那兒拍照,都帶著笑。在奧伊米亞康零下50℃的極寒下如此,在摩加迪沙的暴力街頭依然如此,但在切爾諾貝利的所有照片里,我們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笑意,全透著恐懼。
可能自己不覺得,但表情出賣了我們。
(待續(xù))
摘自《侶行——中國新格調(diào):愛到極致,行到極端》
張昕宇著
江蘇文藝出版社
定價:3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