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河的尋覓

從瀘沽湖到麗江，沿途幾乎都是高山大嶺。坐在車上往外看，公路呈大角度地盤旋穿行于群山之間，雅礱江在險峻的峽谷中咆哮著奔流而下，令人心驚膽顫。此時，車載音響正在播出一位不知名的女歌手富有磁性、略帶蒼涼的歌聲，唱的是蔡琴的《送別》：

偶然的我們相遇

變成了忘年知己

同耽心共憂慮

帶給我友情的溫馨

……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麗江束河古鎮。束河，和大研、白沙古鎮一起，共同組成了聞名遐邇的“世界文化遺產”麗江古城。幾年前，我曾到束河一游，那小橋流水、垂柳依依的旖旎風光，那種田園牧歌般的恬淡和悠然，給我留下深刻記憶。這次舊地重游，就象要和故人見面，內心有幾分親切，又帶一點期許。

同行的四川師大萬教授，是研究川、滇少數民族文化的專家。這些年，他經常帶研究生在這一帶采風，對束河古鎮情有獨鐘。和麗江古城的核心區大研鎮相比，束河鎮規模較小，旅游開發也比較遲，更多地保留了原生態。它沒有“木府”那樣富麗堂皇的宏大宮殿，也缺乏“酒吧一條街”的那種浪漫情調。然而，它質樸、清新、天真無邪而又帶點野性的模樣，有點象不施粉黛、養在深閨的小家碧玉，反倒顯出它的楚楚動人。況且，它還是麗江木氏土司的發祥之地，古代“茶馬古道”的中轉驛站，有著秀麗的山川景色，豐富的文化遺存和濃郁的民族風情。因此，它也成為人們躲避喧囂、回歸自然首選的地方。萬教授們喜歡束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途中無意間提起的一段閑話，使這次束河之行變得生動而又富有人情味。萬教授和他的學生幾次到束河，每到華燈初上、夜市開張的時候，就會在一家酒吧的門前看到一位賣唱的女歌手。她身姿優雅，舉止大方，卻戴著墨鏡，看不出真實年齡，臉頰上一道深深的疤痕，似乎在暗示著她不尋常的經歷。她的音色和演唱風格，酷似臺灣歌星蔡琴，但在清越委婉間多了一層淡淡的哀怨，舒緩沉郁中隱約透出一種滄桑感。姑且叫她“小蔡琴”吧。蔡琴有過很不幸的婚姻，莫不是她的感情生活也有過太大的變故？“小蔡琴”的歌聲，還有她不卑不亢的淡定，她不離不棄的堅守，打動了許多游客的心。有一次，萬教授點了好幾首歌，意猶未盡，又買了兩盒光盤，放在車上隨時欣賞。這使我們也有幸聽到了那美妙的歌聲。

在車上，萬教授開玩笑：這次到束河，得給“小蔡琴”送上一束鮮花，表達我們的敬意。大家一致贊同，好象這本來就是此行的一個重要使命似的。頓時，車內的氣氛輕松而熱烈起來，車旅的驚險和勞頓也拋到腦后去了。

汽車駛入群山中的一片開闊谷地，麗江壩子到了。沿著寬闊的香格里拉大道前行，穿過飛檐翹角的牌坊式景區大門，我們進入了束河古鎮。

束河依山傍水，背風向陽，玉龍雪山余脈蜿蜒南下，至此山形再變，呈祥瑞之象，堪輿家稱之為“丹鳳含書之地”。當年徐霞客到此，他這樣描述：“過一枯澗石橋，西瞻中海，柳暗波縈，有大聚落臨其上，是為十和院。”“十和”即束河之古稱。村頭兩處泉源，其中較大的一處稱為“九鼎龍潭”，又稱“龍泉”，意為玉龍雪山上的冰雪融化后匯流于此。潭周綠柳垂地，翠柏參天，泉水清冽，游魚可數。從潭中溢出的泉水流入村中道旁，遠近汩汩有聲，滋潤街頭巷尾。是故，束河又被稱為“清泉之鄉”

我們下榻的“水榭花廳酒店”，是一座精致的庭院式建筑。院中假山嶙峋，竹影搖風，綠蘿纏墻，花香襲人；更有迴廊通往水謝，池中睡蓮吐艷，錦鱗游泳。好一個超凡脫俗、靜神養氣的去處！一身的風塵和疲憊，立時象被洗凈了似的。和客棧的主人閑談，得知他是北京人，原先在外事部門工作，退休后在束河買下這座宅院，改建成客棧，夫妻兩人就定居下來。主人談吐儒雅，見識頗廣。他很喜歡束河這個地方，但也覺得近年來受到外來沖擊太大，商業味道越來越濃，，那種發源于納西族先民的具有悠久歷史的東巴文明，以及既有山寨之奇、又有水鄉之秀的古鎮風貌，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夜幕降臨了，我們來到那家一路上熱議不休的酒吧門前。街上游人漸多，酒吧里也坐滿了客人，唯獨“人面不知何處去”，“小蔡琴”沒有出現！詢問之下，方知她已在一個多月前離開束河，“轉場”到香格里拉去了。大家悵然若失。雖然未曾謀面，又素昧平生，但一路上聽她的歌，就象相識了好久似的。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根弦被輕輕地撥動了，耳邊依稀響起“小蔡琴”的歌聲：

縱然你將去異域

友誼相系暖自我心底

縱然你將離我遠去

友誼將系你我心底

……

我默默祝福：愿她前行的路上沒有風雨，不會孤寂。

我們到一家叫“千里走單騎”的酒樓吃飯。據客棧主人介紹，該酒家為知名作家張賢亮所開，現已有多家連鎖店。酒樓內外霓虹閃爍、裝潢豪華，樂池里爵士樂震耳欲聾，幾位歌手輪番演唱著流行歌曲。真沒想到，命途坎坷而矢志不移、曾寫出《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膾炙人口的作品、官至寧夏文聯主席的張賢亮，竟有如此華麗的轉身！早些年，他創辦經營鎮北堡影城，獲得巨大成功；過后又發表長篇文學政論性散文《小說中國》，大膽提出“私有制萬歲”。如今，他單槍匹馬從寧夏闖蕩到云南來了。贊嘆之余，也隱隱覺得有些遺憾：那強烈刺激耳膜的高分貝的爵士樂，那聲嘶力竭、近乎瘋狂的演唱，和束河世外桃源般的基調似乎并不十分合拍。

飯后逛夜市。束河的四方街比大研四方街年代更久遠，占地雖不大，卻有五條道路通向四面八方，水流環繞，日中為市，是麗江壩子最古老的集市之一。古時設有夜市，逛夜市的人手里提著小燈籠，穿行在青龍河畔，如夏夜流螢，成為一道風景，叫做“夜市螢火”，為束河八景之一。而眼前的四方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各式商鋪、小吃攤比肩而立，燒烤的香味撲鼻而來，招呼顧客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昔日的“螢火“已不復可見。我此行欲尋覓的故人，那片傳說中的凈土，怎么嬗變成這個模樣啊！

我們轉入一條石板路，漫步至一石拱橋，這就是有名的青龍橋了。青龍橋建于明萬歷年間，距今已有400多年歷史，據說，青龍橋的中軸線正對著玉龍雪山余脈聚寶山，這是木氏土司的精心設計，意在祈求雪山之神庇佑木氏家族財源不斷，家業昌盛。經過數百年風霜雨雪的沖刷砥礪，橋面的石塊被磨洗得幽幽發亮，更顯出它的蒼老、厚重。它象一位被歲月重負壓彎了腰的老人，默默地注視著世事滄桑。站在橋上，仿佛可以聽到昔日“茶馬古道”上的馬幫從這里走過時，那敲擊在石板上的得得的馬蹄聲。

夜深了，燈火闌珊處，微風拂過，傳來一片歡聲笑語，人們正沉浸在夜生活的歡愉之中。我忽然又想起了“小蔡琴”。今夜，她是不是也在香格里拉某家酒吧的門前，輕輕撥動手中的電吉它，用她富有磁性、略帶蒼涼的聲音，唱出她遠行的無奈、心中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