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種線條叫托克拉克!那是在新疆昌吉州木壘縣靠近中蒙邊界的北山腳下。連綿35平方公里的原始胡楊林,此時此際,正在隆重舉辦展示以線條為美的托克拉克節(jié)。托克拉克是新疆維吾爾族為胡楊所起的大名,意思是“最美麗的樹”。
只聽說有肌肉展示比賽,那是健美;只聽說有商品展覽展出,那是促銷;卻從沒聽說過有專為線條舉辦節(jié)慶的。所以我把有機(jī)會赴木壘胡楊林的線條之節(jié)視為三生有幸!因?yàn)槟鞘谴笞匀慌e辦的節(jié)日,謝絕了一切虛偽、浮夸,也婉拒一切包裝、點(diǎn)綴,只為原始、純粹、簡樸、真實(shí)發(fā)放入場卷。
那是怎樣與眾不同的一種節(jié)慶啊?我更愿意把其視為一個群英薈萃的筆會。任何一株胡楊樹,此時此刻都是一名卓越書家,抑或是一位丹青妙手。還有的象人類中的精英,兩棲于書法與美術(shù)一樣,能書善畫。偌大的沙漠宣紙上,任憑隨意撥墨揮灑。生命力正值盛年的,龍蛇競走、筆酣墨飽;人生年輪密密麻麻者,筆老墨秀,爐火純青。令人肅然起敬的還有靈魂已赴天國,唯留軀干不倒的胡楊,竟然也還在這里放飛龍鳳,大寫“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精神。
于是沙海深處,便有了潛龍?zhí)K醒,犄角晃動;于是戈壁空中,可見筆走龍蛇,各行其徑。雄鷹俯瞰,忘記振翅;家雞野鶩,選此棲身。還有鳳凰來儀,如若隸書;還有麒麟獻(xiàn)瑞,形似狂草;更多的書家作品,或初寫黃庭,或鐵畫銀鉤,或春蚓秋蛇,或美女簪花。有的左看若往若來,右覷若飛若動;有的前窺若臥若起,后望若喜若愁;還有的俯視若強(qiáng)弓硬矢,上眺若利劍長戈……我儼然如初進(jìn)榮國府里的劉姥姥,再給四只眼睛也不夠用!
此情此景,讓平生就對線條懷有敬畏的我,仿佛善男踏入佛國,信女面對菩薩,不知行走該疾該徐;落腳孰輕孰重?欲行不行,該走不走,一顆虔誠之心,砰然如鼓!肅然起敬里,已有一股未名的力量,附上身來,化成一切苦難皆可戰(zhàn)勝的信念!
其實(shí),我更愿意把這一次邂逅,視為對千年以前那一次爽約的彌補(bǔ)。似曾相識之感,勾起我對自己前世的前世,直到往前翻過若干個前世的回憶:鴻蒙之初就有線條了,那是你嗎?宛若銀河一般深邃。倘若“天生兩儀,是為太極”時的線條是你,那就意味著盤古并沒有走遠(yuǎn)。遙遠(yuǎn)的地平線,借你的勁道,向一切來者默默暗示。史前人類走過的路,成為你最初的臨摹了吧?不然得話,我怎么從你的雜亂無章,讀到萬苦千辛,鳳凰捏槃?歲月的風(fēng)骨,只適合凝重的筆觸;一切輕佻,對你都是褻瀆。你就是時光的舞,閃電學(xué)得最惟妙惟肖。
其實(shí),我看到的你寫在空中的般若波羅蜜多,并不是你作品的全部。在鹽堿肆虐的地下,還有如同空中一樣壯觀的精品版圖。宛似大智者輕易不以形示人一般,你深藏于地下的部分,更是精華;又如人的精髓,從來不是膚表一樣,總由骨骼作為它的洞府。這是你歷經(jīng)幾千萬年的修行,才換來的正果,我格外尊崇!
都說書者各有風(fēng)格,線條的生命之源,正出于此。這話不假!木壘胡楊林,自然姓木。周穆王巡疆、樊梨花西征,你都把其路線圖畫下來珍藏;古絲綢之路的陰山北道,寫意在你的逶迤里;“天山東門、北庭衛(wèi)城”成了你靈魂的宿主;霍加墓溝,“深山畫廊”模仿的可是你的外形?還有獨(dú)山守捉城,英格布拉克,因沒學(xué)到你的頑強(qiáng)與不屈,最終注定不陷落都難。而鳴沙山的沙脊與四道溝原始村落遺址,分不清是它們借鑒于你,還是你邯鄲學(xué)步于其;而照壁山鄉(xiāng)千年高山巖畫的創(chuàng)作靈感,顯然來自對你的借火;巖畫中大量的動物圖案,以及西域人的狩獵、放牧、祭祀、圖騰等生產(chǎn)、生活場景,栩栩如生,應(yīng)該也是克隆于你的杰作吧?
一根線條,彎彎曲曲,曲曲彎彎,佛說:那是菩提。二根線條,往前直伸,永不交叉,人說:那是高鐵。三根線條,四根線條,乃至無數(shù)根線條,互相纏繞,剪不斷理還亂,鳥說:那是我的窩。無論多少根線條,只要不斷,都能成就善緣!如若斷矣,那就難說了,它可能勾勒出西施,也可能涂抹出羅敷。時斷時續(xù)的木壘河,古往今來,帶走了兩岸,卻未必能參透以上禪機(jī)。所幸木壘山城雖小,卻地靈人杰,不乏悟性聰慧之俊彥:梁德均可算一個,李桐、劉世民,陳大海、文發(fā)科可算一群;八大才子可算一批;而最近的一位叫李健。
應(yīng)該是我前身修來的福,再不然就是我今生的行善,為我換來走進(jìn)木壘的機(jī)會。真得好慶幸好慶幸有機(jī)會在托克拉克林參與了這么一個節(jié)慶,參加了這么一次筆會,盡管我不是丹青手,也非以墨為伴的書法家,我只是一名匆匆旅者,一名走馬觀花的看客,但我還是在這里收獲到一份意外之喜,被注入一打感動,尋找到一處可以安頓靈魂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