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三歲

小米——我的女兒。取這小名時，那款手機尚未面市。兩個多月前，她剛滿三周歲。而三年多前，她才有幸成為我們家中的一員。說“有幸”，是我覺得無須將新生兒當做天賜之物。倘若能最大容量地應付他們的取舍，其歷程，就會比沒真正理解過“幸福”為何方神圣的長輩來得輕盈自在。當然，這是需要具備相應條件、并建立在互愛的基礎上的。

小米的到來是讓我們有過躊躇的。當她還在娘胎時，不少未卜先知的親友和鄰居就指著那突出的地帶篤定地說：肯定是男孩；有誰還神奇地預言那里面是裝著雙胞胎甚至龍鳳胎的。最終，小米偏不信這個邪，帶著女兒身神氣活現地闖到了這個世界。讓我們在高興之余，也不免對那些祝福產生些許愧疚。

我們沒有孩子之前，當年一個剛有了兒子的曾經的同事，曾閃爍著一臉自信問我：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我不假思索道：女孩。不料他竟然十分惱火，很咬牙切齒道：神經啊，你居然說喜歡女孩，說謊也不怕雷公打死。我淡淡地答：生男的往后如爾等品性，長大后也就這工種，會很光榮嗎？

之后，我的一位生物老師勸我，要理解那人所擁有的成就感：一名來自農村的男人，他所出之物為雄性，是關乎到其家族類似于父系氏族思維體系的認同感的。何況，如果他的事業談不上出息，甚至平庸無為，那么，他需要利用這現成的自豪作為一點動力。

以往，執導過大量電視節目《閩南姓氏》的我，經常會跟人理論關于“傳宗接代”的問題：你曉得“張骨廖皮”、“生王死游”的典故嗎？你了解一部分郭姓的先輩是阿拉伯人嗎？你知道有許多人的祖宗因歷代戰亂從老家逃來漳州，隨便就依附一些大族的姓才活下來的嗎？你終于混成“城里人”了，但恐怕連你爺爺奶奶都沒見過族譜，也不知道自己原先姓的是趙錢孫李，某代祖宗是否系別家抱養，你傳誰的宗接哪個的代？

其實，某些無厘頭的談資于我家女兒是無辜、無聊的。帶著那些不能購買半湯勺奶粉的疑惑，小米在母親的老家——浙江金華出生并從此蓬勃發展。滿月的她，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笑音不帶絲毫的雜質。那一刻，我心因如此潔白繽紛的空間而感到干凈、溫軟。

影視劇里，包括生活中，有些青春期的小屁孩動輒沖著父母吼：既然如此這般，當初為啥把我生下來？反之，有些父母面對忤逆之后，也不忘這樣的回擊：早知如此這般，當初就一枕頭悶沒了……記得那位有兩個女兒的生物老師扶著老重的眼鏡框認真地跟我說過：說白了，這只是生命的鏈條，一個節點一個節點的串在一起，你無法抗拒事物的到來，只有憑借日子的點滴打磨，讓這一鏈條不至于斷裂，更為光鮮流暢，自己心安，也讓某些人自責沒能活出那般的體面。

相對寫兒子的靈動，寫女兒的作者，下筆一般都比較深情款款，可惜我還未能有此造化。女兒還小，正處于無理取鬧、隨心所欲的年齡段，無意識、也制造不出那么多的詩意和浪漫。但她乖巧，碰到每個鄰居，爺爺奶奶阿姨叔叔哥哥妹妹一個不漏；她正逐漸學會一些能讓大人減負的日常事：出門自己穿鞋、尿尿自己拉褲子，雖時不時堅持自己動手而惹毛大人，卻沒有同齡兒那樣嚴重的“第一叛逆期”。少些叛逆，于是沒有壓制——這是多么有利于國情的一件事。在我看來，孩子的做派，遠比鄉下一些腰間箍著繩子、間諜一般神秘的計生人員清高多了。

不想談帶孩子的辛苦，在這年齡段，似乎母親更有資格。而且，這無疑是一條挑戰與期待、陽光與風雨并存的路。它充滿誘惑地蜿蜒于腳下，延伸在我們永遠也無法預知的未來。

只是，小米的那雙因不打算上幼兒園的淚眼，那些篡改得很離譜的兒歌，那雙手遞上打火機時鄭重其事的表情言語……所有這些都會是一篇美文，都將定格在時光的膠片上，不可復制，也未必會重來，只待我們靜下心來時忠實的記錄。譬如現在，我正盜用她的天真和恣意，虛構著今年除夕圍爐時，她大大咧咧討紅包的情形：不停搖晃的小手，眨巴眨巴的眼睛，紅撲撲的臉蛋，笑聲將天底下所有的漆黑和寒冷擋在門外……

閩南話說：“三歲囡仔從軍到老。”意思是說，孩子滿三周歲后，周圍的事物將直接影響他們今后的性格取向和生活態度。這話能夠千百年來流傳至今，恐怕并非純粹的順口溜。或許，它將令所有孩子的長輩更加理性、學會調節。不僅善于呵護，也不吝屏棄糟粕，讓孩子很好地傳承乃至于發揮經營人生的擅長點。畢竟，他們比三歲小孩懂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