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謁大師故居

孟子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意思是：誦他的詩，讀他的書，不了解他的為人怎么行呢？所以還要了解他的身世行為。這就是與古人交朋友。真的，讀一個人的書，有時候就會有一種強烈愿望，想多了解這個人。作為一個喜好讀書的閩南人，林語堂先生一直是我所仰慕的一位大師。幾年來，拜訪大師在薌城、平和的祖居地和出生地，讀過大師的《吾國吾民》、《生活的藝術》、《京華煙云》……去年11月，有幸赴臺學習考察，原本行程中并沒有此項安排。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們終于可以拜謁大師故居，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行程的第二天上午，原本計劃上陽明山游覽森林公園，也看看蔣介石先生的草山行宮。車在仰德大道行駛時，忽然看到路邊的“林語堂故居”， 我們都有一股想去瞻仰大師的強烈愿望。于是，一行人與陪同人員陳小姐商量改變行程，走馬觀花地瀏覽了森林公園中的“辛亥光復樓”后，連“草山行宮”也不看了，便趕到林語堂故居。

林語堂先生的生平與思想已廣為人知。大家早已從電視上、雜志上，了解了大師的方方面面，作為大師故土的后輩，拜謁大師的故居，也不過是完成一次心靈上的朝拜而已。但真的到了林語堂的故居瞻仰后，才覺得以前對大師的了解是那么的不夠，是那么的膚淺。

聽紀念館工作人員說，大師親自參與了故居的設計。我看故居的外觀頗像北京的四合院。但也覺得房子具有閩南的元素，很有閩南雅居的韻味。這可能跟大師的故鄉在閩南有關吧。故居由藍色的琉璃瓦搭配白色的粉墻，其上嵌著深紫色的圓角窗欞，環廊上撐著一排白色的西班牙式螺紋旋柱，院中砌著一個小小的魚池，幾條金魚在池中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池中假山上有幾株翠竹、楓香、蒼蕨、藤蘿。它們任意地伸展著，隨風搖曳，顯得悠閑自得。整座房子把南方建筑的柔美與西洋建筑的雅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讓我感覺到像回到老家一樣的親切、溫暖。大師曾經形容這座宅院：“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樹，樹上有天，天上有月，不亦快哉”。 導游說，大師在世時，常常喜歡一個人坐在池邊的大理石椅子上，仰觀空中云卷云舒，俯察池中金魚嬉戲，自有“持桿觀魚”之樂！

我們輕聲慢步地走進了客廳。大師將客廳取名為“有不為齋”，意為“有所為，有所不為”。 墻上懸掛著林語堂與夫人廖翠鳳的合影，還有那“屈指算算生活中真正令人快樂的事物時，一個聰明的人將發現‘食’是第一樣”的字幅等許多字畫，一種閑適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大師作為“生活家”的美學趣味和人生態度也就不言而喻了。客廳內還擺了許多桌子，也提供咖啡、餐飲。三兩個年青人隨意坐著，有人在看書、有人在上網，靜靜的，十分愜意。可見，大師那種“品味生活、感受生活”的理念至今還深深影響著海峽對岸的同胞。

穿過客廳，來到了書房。一眼就瞥見墻上掛著大師的畫像，配有先生的四句話：“兩腳踏中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熱愛故國不泥古，樂享生活不流俗”。 短短的幾句話就把主人的成就與生活，風格與愛好，寫了一個透。屋內擺了許多舊時的家具，一側是“林語堂先生發明特展”，最醒目的是那臺碩大的中文打字機。我忍不住拍了一張照，工作人員連忙說，里面擺放的都是原件，不能拍照，因為閃光會破壞文物。我只好收起相機，專心地觀看室內的展覽，傾聽導游小姐的講解。原來大師不僅是文學藝術造詣登峰造極，而且也是一個發明家，除了那臺明快中文打字機外，還有電動牙刷、可伸展餐桌、電動發牌機以及上下形檢字法、國語羅馬字拼音法等諸多文物。更令人稱奇的是，大師還有許多“親民”的生活習慣，比如，展廳的一角陳列著他用過的煙斗。大師煙不離手，他曾說道：“我所有文章都是尼古丁構成的，我還知道書上哪一頁的尼古丁最濃。”又如，大師喜歡書桌“七分莊重中透出三分凌亂”。他的書桌上常擺著牛肉干、花生與糖果，而抽屜也經常被拉開作為擱腳處。大師喜歡把雙腳擱在座前腳蹬上，以木板襯著稿紙置于膝上寫作。他晚年正是用此法寫就了登峰之作《當代漢英詞典》。現在，在展覽室里，還可看見《當代漢英辭典》的全部手稿。

書房的隔壁是大師的臥室。我們詫異于室內只有一張簡簡單單的單人床。工作人員連忙解釋說，原來大師經常深夜看書，怕影響妻子的睡眠，兩人大部分都是分房睡的。但是大師卻非常愛他的妻子，所以在書桌上擺放著妻子的照片。床邊的角落里，放著大師喜愛的灰色中式長衫。他喜歡用中式長衫搭配西式皮鞋。這種混搭，也算是中西合璧了，恐怕只有大師才想得出來。

臥室也是大師經常看書的地方，“用軟綿綿的大枕頭墊高，使身體與床鋪成三十度角，而把一手或兩手放在頭后。”這是大師的“人生最大樂趣”的讀書法，也是他的“躺在床上的藝術” 。大師可以把躺在床上看書變成一種藝術，我們凡人就沒有這份福氣了，只能被人看作是在糟蹋自己的眼睛了。

客廳的外頭的陽臺，是大師休息的地方，每當夕陽西下時，景色美極了。大師這樣描述過他的愜意：“一人坐在陽臺上獨自乘涼，口銜煙斗，若吃煙，若不吃煙。看前山慢慢沉入夜色的朦朧里，下面天母（注：臺北市北投區一地名）燈光閃爍，清風徐來，若有所思，若無所思，不亦快哉！”

我沿著臺階拾級而下，來到故居靠山坡下方的一處小花園。花園里長滿了大大小小的樹，綠意盎然，景色自是美不勝收。也許是太愛這個地方了，大師辭世后不久，便長眠于花園地下。墓地也是簡樸大方的，一如大師生前對生活的態度。碑上僅刻有國學大師錢穆先生題寫的“林語堂先生之墓。生于民國前十七年十月十日，歿于民國六十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字樣。我想，這應該是大師期望的狀態。因為他曾經說過：“我的靈魂很舒服地在泥土里蠕動，覺得很快樂。當一個人優閑陶醉于土地上時，他的心靈似乎那么輕松，好像是在天堂一般。事實上，他那六尺之軀，何嘗離開土壤一寸一分呢？”

再次回到故居院內，已近晌午了。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這里沒有山下街市的喧囂，幾位青年學子，捧著書用心地閱讀，仿佛是在聆聽大師的教誨。我想，這應該就是大師的價值所在了吧。它不會隨時間而流失，在我們到來之前，已經有數不清的人慕名來這里與大師進行心靈的對話；我們離開之后，大師的故居一定還會印上綿綿不斷的新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