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物質燃燒時發出的光和熱。這物質,在我們川東北農村,是木柴。做飯,煮豬食,家家都燒木柴。冬天,一家人圍在火塘邊烤火,也燒木柴。哪家要燒瓦制磚,還是燒木柴。
山里樹多,除了石頭上沒長樹,其他地方,密密麻麻,成片成林,到處是樹。那些歪歪扭扭、難以成材的樹,得砍。樹上的枝丫多,得伐去一些;林間的雜樹多,也得伐去一些。把這些砍伐的樹木和枝丫運回家,斬斷,破開,架在院壩里曬,或者傍在墻上晾,干了,就當柴燒。天天燒,家家燒,沒見燒完過。
燒木柴,需要火柴點火。那時,買兩盒火柴只花一分錢,極便宜,各處商店都有賣的。但在我們鄉下,為了省錢,很少有人買。拿什么引燃木柴呢?鄉里人聰明,自有辦法。木柴燒過了,灶眼里留下一堆亮晶晶的火炭,人們就用熱灰將它掩住,把火種裹起來。下一頓做飯時,刨開,火炭還亮著,加些柴草進去,一股白煙冒起,用嘴一吹,就引著了柴草,燃燒開來。
冬日的晚上,人們要圍著火塘烤到深夜,睡覺前,也把火塘里的火種裹起來,次日早上起床,刨開火炭,燃起火來。火上吊個鐵罐,罐里有水,燒熱了好洗臉。這時候,男人坐在火塘邊,敞著懷,一邊抽煙,一邊烤胸脯,烤得胸前發燙,這才穿好衣服,把一身的熱焐住。剛睡醒的孩子,在床上嘰嘰哇哇,女人趕過去,一把將他光光的身子抱在懷里,來到火塘邊,一邊給他把身子烤暖和,一邊替他穿戴。
要把火褒住,得火種好才行。如果燒的是樹枝或雜柴,產生的火炭雖多,但皆如指頭大小,難以長時間保存,不知什么時候就滅了。這種時候,只好到鄰居家借火。在鄉下,別的東西,借了是要還的,唯有借來的火不用還。借火,挺簡單的,帶一把火鉗,夾回兩粒火石子(就是火炭),或者帶上一束松毛或稻草,點了明火,放著小跑往家趕;忙的時候,來不及帶這些,就空著手去,把人家灶里燃得明晃晃的木柴拿一根回來也行。
借火,在我們那里是常事,你來我家借,我去他家借,天天有的事,沒人覺得奇怪。夏秋農忙時節,到了做飯的時候,會經常看到這樣的情形:一些婦女手里舉著一束燃著的松毛或麥草,在房舍之間的田埂上急急慌慌往各自家里跑,有的往東,有的往西。幾條飄帶似的白煙,也裊裊地跟在她們身后飄,一直飄到屋檐下才消失,也不是真就消失了,過一會兒,幾股濃煙從瓦房上冒出來,升到空中去了。
這都是我童年時候的事了。一晃四十年過去了。去年冬天我回老家,發現沒人裹火種了。因為家家都備有打火機(火柴早就過時了,商店也沒有賣的),用不著了。不過,借火這種事還是有的。因為,一時記不起上次把打火機放在什么地方,怎么也找不見,或者,家里抽煙的男人把打火機揣進衣兜帶上山了。那么,女人做飯時,只好依照前人的辦法,去鄰居家借火。
選自《巴中文學》2013年第6期